路上，我心中的那片天空也再一次因此而湛蓝明媚。曾以为父亲的笑容就是整个世界的喜悦，父亲的深邃就是整个世界的忧伤。而我的心则是在那片天空里升起、被它映红或映暗的一片轻灵的云。我得意或者忧伤地游历在父亲那片天空的每一处风景。
回校后我便给田尊写了信。如果父亲之前不交代我去做，我是不会主动给田尊写信的。我不知道和他说什么，我无法面对他。送别当天，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知道他记恨我，他没有理由不记恨我。我那么幸灾乐祸地嘲笑过他，那么惨无人道地伤害过他。我内心希望他能够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欺负他的，只是我不能忍受他和我分享我父亲的爱。但我不想和他说这些。我从来不想。
所以那是一份极其虚伪的信。我告诉他家中一切都好，叫他不要牵挂，并告诉他我和父亲都很想念他。同时我说我很快就能实现我理想了，并鼓励他在部队也有所作为。我甚至连那些我和他童年里少之甚少的美好回忆都没提。不过我告诉他，灰猫老了，老得快走不动了，但它贪吃的心还不死，天天惦记着父亲养的鸽子。我想这应该是我给予他最大的安慰了吧。
却也是给了他最大的悲伤。他在给我的回信也尤为简短，无非是对我祝贺并以我为榜样自勉的话。有关一些童年的记忆也一概没提。但他另一封给父亲的回信中提到了灰猫，他要求父亲能不能喂一只鸽子给灰猫吃。
而这期间，便是父亲和我为了我的政审材料丢失的事，几次三翻地往市里跑。保安否认接到过我的政审材料，这让我和父亲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父亲猜疑我是被有意挤出局了。班主任劝我和父亲，不要再努力了，没用的，现在的世道，没有关系是当不了飞行员的，还是安心考我的清华吧。可父亲不甘心，他让我安心读书，自己不知道往市里的航空公司跑了多少趟。最后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航空公司领导答应重新给我政审。并说政审材料丢失的事如果查出是有人做了手脚，一定严肃处理。
父亲说的领导正是给我面试的那位主考官，他当时是航空公司主管飞行运行的副总裁。父亲说我是他选出来的最优秀的一名考生。
父亲在回家后的第二天，就遵照田尊的请求把一只鸽子喂灰猫了。可怜的鸽子。我从不认为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他能体谅田尊对灰猫的感情，不好推辞，也许是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一时高兴，忘了杀生的戒律。只是灰猫在吃了鸽子的肉后没几天就死了。父亲埋葬了灰猫还有鸽子的残骸，并取了灰猫身体上的几缕毛，寄给田尊。田尊给父亲回了信，除了说一些感谢的话，并没有再提到有关灰猫的一切。然而我能体会，远方的田尊一定因为灰猫的死而痛哭流涕。因为灰猫曾是他内心唯一的倾诉者，是他最忠实的聆听者，也是他全部的温暖和寄托。
第四十三章我的心痛苦死了
临近高考，同学们都在废寝忘食地做着考前最后的冲刺。学校熄灯后，总有大部分同学留在教室点着蜡烛继续学习。唯独我将学习看成了一件轻松的事情。在同学们疯狂做着大量习题的时候，我则在将高中三年所学的知识做了系统的回顾，重点突击了一些知识难点。有时候我也会帮同学解析几道难题，其余时间便是都花费在写日记上面。我想把这些年来所有与父亲有关的记忆都用日记的形式记录下来，好让我在飞行学院的生涯中，细心阅读。我也会拿起那本米开朗基罗传，偷偷翻阅，并将其中精华部分记录在我的日记里。
事实上我对米开朗基罗的探秘失败了。我并没有在“爱情”的篇章中找到有关他和他侄儿更多的内容，相反在后面篇章中有写到他对侄儿的供养和他们之间的利益冲突，他的侄儿在等待着占有他全部的遗产。不过倒是有一个叫卡瓦列里的家伙，令米开朗基罗爱的疯狂。他们之间大量的书信被引入书中，米开朗基罗那美妙而癫狂的文字更像是写给一位貌美女的子。事实上，“妇人的爱情于他是无缘的”，所以即便一个女人在他生命中的存在，作者也只是用了“友谊”二字。但有一点书中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男人与男人之间也会有爱情存在。确认这点以后，令我心胸澎湃，局促不安。
那曾经还是一个懵懂的少年，当时却不得不去面对和反思自己的内心情感。一时间，伊能静、郭冲、张震，还有刘敏，甚至于已经高中毕业了的桑丽娜和她的那位帅哥男朋友，开始统统挤进我的脑子里来。
那个整天喆哥喆哥的叫的刘敏，我已经疏远她好久了。身边叽叽喳喳的女生也好，独享我的刘敏也好，我从来没有对她们有过非分之想，所以这统统应该属于友谊的范畴。至于那个伊能静，我想像着那天我的慌乱和窘样，但也应该定义为我人生的第一次性体验。即便事后以为自己是胜利者，还在男同学面前是无忌惮地炫耀，但我当时也并不觉得那是种美好。我把这些说给大家听，只能证明自己的虚荣和卑劣。或许是因为在自己的潜意识中，需要这么一个人物的存在以此证明我身体和心理发育的正常，证明我也是和所有男生一样痴迷那本《曼娜回忆录》的，是对女生有兴趣的。事实上这些内容的存在都是狗屁，远远抵不过我对郭冲的半点记忆。
郭冲。一个和伊能静一样见证了我身体和我年少情欲的人。不管他在整个过程里都在不停地喊着“曼娜，曼娜…”，也不管当时我满脑子里都是我的父亲，至少当时的郭冲用他的身体征服了我。那应该称之为力量和激情的存在，令我像个小绵羊般充当了他的曼娜。正如郭冲说的，“田喆，你怎么这么乖啊”
。不是我乖，只能说，无论以任何行动和任何想象，我确实在郭冲那里得到了我人生第一次的性幻想和性满足。而我的第一次性体验竟然是和一个女生，毫无美妙感的女生。如果我那个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郭冲会想曼娜，而我却对女生从来没有兴趣，却在当时满脑子想着自己的父亲，现在，我这该死的想法，已经在《弥盖朗琪罗传》里找到了答案。在我所谓的爱情领域里，我喜欢的对象，不是女的，是男的。这个人物的真实存在，也竟然会是自己的父亲。也在那个时候，我对于父亲的崇拜和迷恋开始升级为那种应该叫做“爱情”的东西。这种思想上的确定令我心胸澎湃，但更令我心烦意乱，甚至羞愧。叔叔是怎么面对他爱的侄儿的，我没有在文中找到答案。我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他对一位美貌男子的痴迷和对他近乎癫狂的爱情。
因你的存在，
我感觉到往天上飞升。
我的意识全包括在你的意志中。
我的思想在你的心中形成，
我的言语在你的喘息中吐露，
孤独的时候，我如月亮一般，
只有在太阳照射它时才能见到。
正如米开朗基罗说卡瓦列里是他心目中的神一样，父亲占据了我全部的思想，我全部的灵魂世界。第一次，我心慌恐恐地称之为“爱情”。然而我更能体会其中的一句话：我哭，我燃烧，我磨难自己，我的心痛苦死了。
是的，儿子爱上了自己的父亲。我的心痛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