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并没有这种认识。在我的记忆里,有很多关于一家人在一起的那种其乐融融的画面存在。但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只要有母亲在场,父亲的话就显得很少。相反父亲面对我和田尊,有时候会变得更放松、更健谈。我说的是有时候,是指在田尊走后,很多时候在我还意犹未尽父亲又那么适可而止了。有时我甚至感觉到父亲在母亲的突然出现而显出一种尴尬,这让我觉得在父亲和母亲之间有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存在。不过我想,这或许就是有关爱情的某种微妙吧。
原来我就是这么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只可惜那时候我对自己没有准确的认识。知子莫过父。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我的人生,早已经在父亲的眼里了。
“你打算考什么院校?”父亲问。
“只要能考上清华,至于什么专业,我还真没想过呢。”我说。是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干什么。
“看来我从小并没有培养出你的某种兴趣。不过人还是应该有个梦想的。”父亲说。
我的梦想。是啊,我也有吧。小时候,我一直的梦想,就是怎么能和父亲多呆一点时光,怎么能让他多疼我一会,再给我一个精神上的类似拥抱和亲吻或者物质上的类似一部木质手枪一个电动玩具之类的奖励。后来田尊来了,我的梦想就是怎么去打败他,因为他和我分享了我唯一的父爱。后来田尊走了,我的梦想便也停滞了。很多时候,我更多的是沮丧,还有那份难于启齿的苦涩。
“现在的教育体制很成问题,学校只一味的要求学生考重点,出成绩,却忽略了学生的兴趣和爱好。我问过心儿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是,‘我就知道自己除了教书,别的什么都不想做。虽然收入不高,但那是我想要的。’我为她骄傲,至少她有自己的想法并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了它,能去做她真正喜欢并有价值的事情。你说呢?”
“是的。爸爸。”我说谎。我知道妹妹是不想给家里再添负担才想早点就业。我也知道父亲不可能向厚爱我一样去厚来我妹。我甚至觉得那是我妹当时最为绝望的选择。事实也在后来得到了应证,我妹对我能上高中,自己却只读了个中专而怀恨终身。父亲固然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就只有用变通的方法来对我进行再教育。结果是,我除了学习好,其它无论什么地方都是他所失望的。
“你妈妈希望你选择医学院,你可以考虑下她的建议。不过,我不想左右你的想法。在高考到来之前,你最好能确定志向,并为之努力。”
“我知道了,爸爸。”我说。
父亲在引导我对某个领域有所兴趣,并暗示我做人要有所追求,我却在想象着他曾经和我妹有过的一次交谈。要知道我是多么的可笑啊。当时我竟然对她们曾有过的一次交谈而醋意大发。但更为惬意的还是接下来我和父亲相互沉默地并肩走着。看着他父亲高大的身躯,我试图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希望能靠的他近些,再近些。
事实上,我真的就那么做了。
“爸爸,记得,”我结结巴巴地说着,“我记得上次你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和田尊去树林里抓蝉,那家伙还从树上给摔下来。”我笑着,“好像也就是前两天的事,可那样的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我想只要我找一些话题出来就可以勾起父亲对过去的一些想念,这样我就不用担心父会发觉我在有意靠近他了。我也并不想提起田尊,但当下田尊是我最好的掩饰。
“是啊,你还说尊儿胆小,其实他胆儿比你大,他只是怕你又责备他。”我没想到父亲竟会以这样的话来回应我。但还好,他只是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听起来并非是在指责我,说完并对我微笑。
“他怕我干嘛。”我毫无底气地小声说到。嘴上虽是那么说,却还是给父亲做了个认错的表情,甚至有矫情的成分在里面。我试图能获得父亲的谅解。
“年前给他寄出的信,也该回了。”父亲说。
“他可能有点忙,过些日子会回的。”我应着。心里却在想着我那该死的右手应该搭在他身体的那个部位。此刻父亲的身体正散发出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在那撩人的气息的引诱下,我那不安分的大脑却怎么也指挥不动我那不争气的手。
多想去触摸父亲那雕塑一样的身体轮廓啊。多想还能躺在他温暖的怀里休憩下,要知道,那是他儿子所体会到的人间最透彻的幸福。
然而我只能望着父亲那深邃的眼睛发呆。除了发呆,还是发呆。父亲那慈爱而永远忧郁的目光中,仿佛蕴藏着人世间的所有的秘密。我渴望入驻在他的灵魂里,再也不出来。
“你小时候够任性了。只是在外面惹了事被人欺负了,就回来哭鼻子。外人你不敢欺负,就知道成天欺负个尊儿。还好尊儿不记仇,每次写信还都提到你,要你好好读书呢。现在你和尊儿都长大了,小时候的事也别尽放心上,你没事也给他写封信,毕竟都是好兄弟。”父亲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爸,我知道了。”
我突然难以自制,我甚至激动着想哭出来。然而这所有的感情堆积却并非因为田尊。只源于我心。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疼我。在所有的孩子里,你也是最疼我的。我知道的,从小都这样,爸爸。”我感受着父亲宽大手掌所传递给我的那份力量。我被那轻轻地却如此厚重的拍肩,搞得心烦意乱。
那一刻我只想能给父亲一个拥抱。那又是以什么名义呢?是对父亲多年的关爱深表感谢?还是以答谢他的名义,再一次去深深地体会他。也许两者并存。但理智又在告诉我不能。我不能。这样我的精神世界就彻底倒塌了,父与子这种在我们之间与生俱来的关系,我必须去一辈子维系它,必须去。
就在我情感难以自制的时刻,村人几个人从我和父亲身边经过。
“吃过了?”他们和我们打招呼。
“恩,刚吃过,出来走走。”父亲说。
我强装微笑一一礼貌地点头回应着。我甚至想装得更为自然些。让他们以为我和父亲一路,也仅仅是要去某家取件东西。仅仅是。要知道,在当下的农村,长大的儿子和父亲一起出来散步还是村人闻所未闻的。
就在和村人打招呼的那一刻,我也多少感觉到村人的出现给父亲带来了不安。我甚至感觉到了父亲身体细微的变化,他竟离我的身体谨慎地挪开了那么一小步。
父亲这细微的举动给我的感觉却像是一对恋人在封建的农村幽会被人发现了。但也不排除农村封建理念的存在。人与人一直都在广众下回避最为直接的情感交流。不管他们是一对恋人,还是父子,甚至是乡里乡亲是朋友。
第二天,就像往常那样,在吃过母亲做得一顿可口的午餐后,在父亲帮我打点好所有的行囊并捆绑在车的后座后,在我弟田喜终于从我的衣袖上松开他的小手后,我与家人挥别而去。
这是一次极其平常的道别。依依不舍的情感如果也,也都潜藏在各自的心中,不悲也不喜。
对于我而言,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少之甚少了。但我珍惜了我与父亲与家人共处的每一天。那些时光里我和父亲分分秒秒的欢乐和我内心潜藏的情感,也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每次上路,我都一并打包带走,没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关于父亲所说的志向,我固然是成不了大器的人,但我遵照父亲的旨意,在那个学期里我做了思考,虽然一直没有成型,但我在努力地寻找。很多时候,你希望上帝成全你,不见得上帝就能遵照你的旨意执行。往往人这一生的命运走向,就那么潜移默化地被上帝给你指引了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