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得意忘形了。原来父亲也有不如我的地方,也有他需要我,求我的时候。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记得我帖子临累了,可还没有达到父亲的要求,我就说:“不临了,我累了。”父亲就说:“再临一张,就一张。”我就会说:“那你得奖励我。”父亲就会说:“说吧,什么奖励。”这时候我就会俏皮地看着他说:“爸爸亲我一口。”“好吧,宝贝,爸亲一个。”于是父亲就会把他那长满络腮胡的脸贴近我,用他的嘴巴在我的小脸蛋上亲上那么一口。亲完后我会继续耍赖:“我还要。”于是爸爸就会说:“再亲一口是不是就临两张了?”我看看那满满的字,终于嘟起嘴巴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就临一张好了。”
类似这样的记忆很多很多,比如父亲要我期末考试拿第一,我就会和他讲条件。我从来没让父亲失望过,父亲的奖励也从来没吝啬过。父亲送我的玩具摆满了一屋子,他带我去玩耍的每一处情景画面我都终生难忘,而父亲的每一次亲密的拥抱和亲吻更是温暖着我的今生今世。
“如果我答应你,你怎么奖励我。”我再一次鬼使神差地向父亲谈到了条件。
“这次重修家谱,族人都很响应,也募捐了一笔小的经费,但为家族谋福利,本不该讲报酬的。我们也都应该本着这个原则。”
多么令我绝望的报酬,我稀罕的不是这些。我心里说道。
“不过,只要你完成任务,爸爸会单独奖励你。你想买什么,可以和爸爸说。”父亲看我一下提不起兴趣了,便开始再次引诱我。
爸爸,其实我什么都不缺,我缺的只是你能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缺的只是你能在你的喆儿脸上送上一个甜蜜的自然的一个亲吻。因为那个属于我们的过去真的离我很遥远很遥远了,如果可以,我希望重回到以前,你和你的喆儿,毫无顾及、毫无避嫌的真情投入。
“不用了,爸爸,我什么都不需要。”
繁重的任务再一次让我沮丧不堪。然而在父亲的监督下,我惟命是从。我没理由不去完成可以令父亲光宗耀祖的使命,我更没有理由不去完成我祖父留给我父亲的这一遗愿。但我更希望这些统统都不是。在我心中,只仅仅是为了我的父亲。
“…是时,族众长幼,多人又问叙于余。余喜其事而书法无章无力,若余行文,恐见笑于大家。犬子自幼研书习字,秉烛夜行,无师自通。虽无高原大漠之气,也算平淡中略见苍劲、朴拙中略显灵巧。有曰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矣。犬子执笔于序,余不胜庆幸。
“…昔孔子卫政,必以正名为先。吾田氏之转衰为盛,其亦在此一举乎。余也靠实书事,无少加饰,敢曰文哉。是为序。
公元一九九零年岁次庚午大吕下澣之吉
十九世孙田仁甫敬撰�0�2
二十世孙田之喆执笔”
帮父亲代笔完成了序的抄写,剩下的工作也基本全靠我了。“仁、之、再、家、兴,科、广、进、庭、荣。”原本每世必须遵循以上十字顺序循环起名的原则,结果被族人起的五花八门。最早的名字起的很有学问,比如田之茂,田家安,田兴收,田广进,田荣举,田一庭,越往后越难听,再后来猪儿狗儿毛儿的都出来了,什么田二毛,田臭生,田狗蛋的。虽然枯燥,但每写到搞笑处,众人也哄然大笑。只是那本《弥盖朗琪罗传》仍让我念念不忘。直到年关,总算大功告成了。看着装订成册厚厚的几本崭新的《田氏家谱》,我和父亲欣然而笑。
第三十七章第一次力的较量
修完家谱,春节在即。我和父亲终于收到了田尊到部队后寄来的第一封家书。田尊说刚到部队就集训,除了没时间写信外,部队的纪律也非常严格,打电话和写信都要经过批准,说这次写信就是部队统一安排的,统一时间写统一时间寄出。
田尊在信中说他交了一些朋友,大家都相处融洽,说自己给领导的印象很好,第一天就受到了表扬,原因是他叠被子叠得很好,并叫父亲放心并表达了他的感恩之心。信中还提到了我,说全家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要我给父亲争气,要我出人头地。
父亲回信鼓励了他,希望他能够好好捱过这一开始的新兵集训并在部队有所作为。在书信的第一次你来我往的传递之后,父亲的心也算稍许安慰了些。
许是长大了的缘故,那时的我对过年已经没有儿时的那种兴致了。除了安静地呆在家里看书或者帮父亲母亲做事之外,几乎也没什么叫我欢天喜地的事。那些儿时的伙伴也逐渐疏远了。唯一的刘敏我也无暇顾及她,觉得都懂事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加上一些我和她心知肚明的事,我也不想与她有再多的交谈。
年关的时候,父亲还是买了礼物给我奖励。一本国外的经典名著导读。诸如列夫.托尔斯泰、莫泊桑、屠格涅夫、高尔基、赫尔曼.黑塞、海明威等名家,开始走进我的生活。虽然情感上,我是一个及其细腻的人,但对于文学而言,我当时的兴趣并不是很强烈。相反我更喜欢学习数理化的知识,觉得那里有很多的奥妙与智慧,我可以轻松拿下。所以我在高三选了理科也与父亲的愿望背道而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再回头看,我发现我错失了很多东西,真正的有关人类的思维思想和智慧的东西,是理科所触及不到的领域。不过在那时候所接触的大家中,黑塞对我的影响还是及其深刻的。他写下的那些有关在乡村的质朴生活以及他那种怡然自得的自我陶醉,我觉得更贴近我的生活。然而我当时并没有读出“陶渊明的味道”出来,那是到了大学做了“深深久久的阅读”之后,才深刻体会到。以至我后来参加了工作,又经历了生活的几经波折,我对于黑塞的理解才到了最高的境界。我曾说过,黑塞和他的作品是安放我灵魂的地方。尤其是那本《堤契诺之歌》。很多时候,我与它朝夕相伴。
那个假期,坐在房顶上读那本父亲的礼物――《经典名著导读》,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有时候一种情节莫名就产生了,或许与这本书毫无关联。当你站在最高处的时候,你会感觉世界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聆听与放飞,只由你一个人来完成,无关任何人,任何物。宁静而致远应该是可以用在这里的。
有时候,在我的头顶上空会有成群的鸽子飞过,绑在它们身体上的哨子会发出空灵般悠长的鸣声。那声音低沉却宽广,弘厚又带着某种忧伤。象从峡谷沟壑中而出,却又悠长到无限之远。虽然飞鸟的天空广袤无边,但我有那种谷壑纳云的空明之感。它象埋伏着的某种诉说,我想那是一种有关心境的声音。我之与父亲。
“又躲上来看书了。”父亲总会在确当的时候出现。在我酝酿了已久的心情之后,在那哨子之音渐行渐远之后。
“今天天气不错。”父亲说,“这书对你有帮助吗?”
“还行。泛泛了解,毕竟它不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