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勇气。我竟然又是逃开了。连我自己都对自己很失望。是啊,我竟然用了“逃”这个字呢,就象一个小学生在大人面前犯了错误。我不能让任何知道我错了,包括父亲。那个假期,我甚至害怕看见父亲的眼神,我把自己的心藏起来,我把自己躲得父亲远远的。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田尊,我再也不会欺负他了,他成了我最好的伙伴,我们一起玩耍,我们也一起跟随父亲下地干活,但我只紧随着田尊,我觉得唯独田尊可以救我。我们骑车去水库游泳,我们去白桦林纳凉,我们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学校的趣事,到青春期的萌动,再到我们的小时候的一些回忆。我们也说起田尊的父亲和母亲,田尊又是泪流满面。她为她可怜的母亲而悲伤,他说他也一直想念着他的父亲。一个抛弃了他的人。但他还那么深深的想念着。他找各种理由去原谅他的父亲,说他父亲一个人在外一定也很辛苦,说他另立家庭肯定也不容易,说他父亲肯定也是想念他的。是啊,天下那个父亲不牵挂自己的孩子,但唯独田尊的父亲,用在这句话上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情。
我也问他是不是长毛了,他说早长了。当然还有跑马的事情,如果说这些都是低级趣味的话题的话,我们还会谈学业,谈未来。田尊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说我想当海军,遨游在祖国蔚蓝的海域,简直太威武了。其实我的这个理想来源与母亲给我买的那件海军秋衣。后来母亲还给我买了件白色的海军衬衣,上面有个大大的领子,领口四周围了一圈蓝色的两条边,非常酷。那个年代小孩非常流行穿军服,海陆空都有,很像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人物着装。现在想想,都上高中了,还有这么不靠谱的抱负,真是丢人。田尊却比我还丢人,他竟然说不出什么理想,他说无论干什么,只要能挣到钱就行,能让全家人都过上好日子。我还笑他,你小子太没出息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当时我们家已经很拮据了,母亲为了供我们几个读书,把外公留给她的那些首饰都变卖了。
总之,那个假期田尊给我带来了很多的欢乐,然而欢乐的背后还是孤独。深深的孤独。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发呆,父亲竟然走过来,问道:“最近有什么心事?”
我说:“没有啊。”
“怎么最近看你好象不爱说话了。你可不能分心啊,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别整天胡思乱想的。”父亲说。
父亲这么一说,倒让我紧张了。分心?胡思乱想?我分什么心啊?
我乱想什么了?是,我在躲着你。对,因为你,让我分心了,让我胡思乱想了。我不安地想着。我之所以不安,是因为莫非父亲都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尴尬的事情。我抬头去看父亲,我看见他一脸的严肃,他甚至有点生气了。他可从来没有这么过。他直直地盯着我,像是审视一个犯了错的人。
“我,我没有。”我深吸了一口气。
“真没有?”父亲反问道。
“真没。”我说。
“那就好。我就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喆儿,自从你上了高中,爸觉得你象变了一个人。你,你不会是早恋吧?”
早恋?我终于明白父亲说的什么年纪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是什么意思。父亲多么愚蠢的想法。
“怎么会。”我说。
“那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爸说,我们一起去解决。不要老躲着我。”父亲又靠近了我一些,他试图弄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躲着他。他在鼓励我能和他进行交流。他等待我的回答。
我看着眼前的父亲,他眉头深锁,一脸的疑惑。而我的思维又极度混乱了,那美好却遥不可及的幸福和现在的沮丧、茫然混杂在一起,我搞不清楚我到底怎么了,总之我不快乐,我真的不快乐。
“爸……”我的嘴唇在发颤。
“告诉爸。”
父亲是在逼我吗?他一脸坚定的看着我,象天大的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样子。是的,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个难关父亲都能帮我度过去。以前我要什么他都能给我买,我和我妹争夺一件东西,最后肯定会属于我。我再怎么无理取闹他都能护着我,他甚至为了我而得罪过母亲,得罪过我妹;他为了我能得到野鸡那美丽的一片羽毛而天天拿着猎丨枪丨守候在冰天雪地里;他可以不知疲倦地熬夜为我赶制一件手工艺品,为得就是我能在第二天按时拿到学校在同学们面前炫耀它,他可以不辞辛苦地进城跑遍一家又一家书店去给我买我所需要的书,他为了我能在村大队的电视上看上《射雕英雄传》而老早就搬着凳子去和人家抢占最中心最有利的位置;他因我的快乐而快乐,也因我的悲伤而悲伤。如今,我也是悲伤吧,可父亲再也无法去化解我的悲伤了。原来也有父亲所不能的。
爸,我已经不是你眼里的那个顽皮淘气爱哭爱闹喜欢撒娇使性的喆儿了,我已经长大了,但同时我也有了长大后的与别的男生不一样的烦恼。爸,你这次真的帮不了我了。不是你帮不了我,而是只要我一说出来,一切就都完了。
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只想哭。我真的只想哭。
我拒绝了父亲试图能与我的交流,又一次静静地走开了。我记得那天我的父亲一脸失望地看着我转身,直到我已经离开他的视线回到了屋子,我从窗户上看见父亲就一直在院子里低着头,默默彳亍着……我令他再次失望了。也许在他看来,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秘密,父亲和儿子从此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不可以无话不说。
我和父亲终于有了隔阂。我试图明白父亲当时在想什么,我甚至有非份地想过父亲也和我一样有如此的情感纠葛,但很快我又认为是我的臆想了。因为在那个假期,我从父亲眼神中所能读懂的,只有做为一名父亲对青春期儿子的心存疑虑和无比担忧。这也令我心安,但更令我沮丧到及至。当一种爱就这么不知何时在我的脑袋光里从模糊变成了的清晰,从我心深处的潜滋暗长到因郭冲的一触即发,这爱来的太突然。我都还没有好好审视它到底是否可以称之为是爱的情感,却在我心中如此强烈、清晰地跳出这么几个字。爸爸,我爱你……爸爸,我爱你。反反复复,象着了魔一样。同时我也感受到我其实早已被其背负了一种罪,好久好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很渴望释怀,我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委屈了。但我找不到说话的人。我试图想过对刘敏说,但她是个大舌头,我不放心。我又想到了田尊,他和我一样崇拜我的父亲,我一贯的霸气他都尽收眼底,而且那个假期我们开始交心了,我和他提到过刘敏,还有伊能静,可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好象他什么都比我滞后。我们姑且可以一起交流父亲的好,可从他嘴里能听到的就除了报恩还是报恩,好象他是欠了父亲一辈子。
于是一切好象和以前反了过来。我开始变的恐惧放假了。在和父亲的那两年的假期相处中,我最渴望的就是赶快开学,因为一开学我就可以逃脱了。不用再面对父亲的盘问和焦虑,也不用面对父亲时需要我压制自己那复杂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