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喆儿,也许,你妈是对的。家里已经掀不开锅了,你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你外公家条件比咱们家强,你妈和喜儿,还有心儿,不会受罪的。你让爸爸再想想办法,我们肯定能熬得过去,好不好。”父亲盯着我,一颗眼泪再也无法掩饰地从他脸颊滴落下来。他再一次用他的大手在脸颊胡乱地抹去,那只大手几乎覆盖了他全部的脸,我听到那只手滑过他的胡渣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后他让自己停下来,在努力调整过自己的情绪后,看着田尊,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尊儿不要哭,没人要赶你走,谁也没有这个权利。”
于是我就听见田尊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几乎掩盖了我的哭声,甚至令我不知所措。也许他唯一能发泄出来的就是哭泣吧,因为除了哭泣,他别无选择,他难于用语言去表达他那种令我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极度悲伤和万分的委屈。
“没人要赶你走,谁也没有这个权利。”,父亲这句话令我震惊,我甚至有点嫉妒。但父亲那光辉伟大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也越发强大。通过田尊,让我更将深刻认识到,父亲就是一座山,他憨实沉默,慈祥善良,他更高大威严,他可以顶天立地。他也不仅仅是属于我的一座山,他也同样属于田尊。
在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和父亲,还有田尊过得也算平实,只是我总是想念我的母亲。外公托人给家里稍来一带米和一些食物,以维持生计。父亲每天照常下地干活,按时给我和田尊洗衣做饭。数日后我和父亲也去外公家看望过母亲和我的弟弟妹妹。我们彼此的感情也没有再次宣泄,只是临别时母亲一再叮嘱父亲,要他照顾好我,要我穿暖吃饱,还再三叮嘱我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高中,长大了好孝敬她们。母亲也告诫我,以后也不要再欺负田尊,叫我要和父亲对田尊那样,多关心他的学习,多和他玩耍,说田尊娘死得很可怜,说他那个没良心的爹肯定招报应。
我想母亲对于父亲,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为了一家人都能吃饱穿暖,为了不为难心地善良的父亲,她只能暂时舍弃自己和家人团聚的幸福,把眼下的这个难关度过去,也许这正是母亲对父亲无私的爱。但竟也另有我不知道的隐情。我只想着,也许母亲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就好比我还有爸爸,田尊一样,我们都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无处发泄,母亲唯一的发泄也就只能骂几句田尊的父亲了。可田尊比我们更加委屈,他的委屈甚至从来都没有发泄出来,我和母亲可以去诅咒他的父亲,但做为田尊,对于他那从未谋面却渴求已久的父爱来说,他的渴望已经战胜了对自己父亲的批判和诅咒。
第二十章告别初中生活
在我和父亲还有田尊的朝夕相伴中,我的初中生活也接近了尾声。我对那一年和三年同窗的校园生活回忆少之甚少,与同学之间的友谊也微乎其微。在老师眼里我是一个听话爱读书的好班长,在同学们眼里,我是一个不爱说话只知道埋头学习的书呆子,他们觉得与我格格不入。虽然我是班上个子最高的男生,但我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打篮球都很少,和他们一起跷课是更不可能了。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安静地坐在教室听老师讲课,便是在校园的黑板报前发挥做为宣传委员的我的特长,我尽心尽职地用粉笔画团徽和五星红旗,画毛头像,写“一件小事”“光荣榜”,写“向雷锋同志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毛的这两句题词,我几乎临摹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还是学校的头号升旗手,这在当时是多么让人羡慕的“职业”。每周一的升旗仪式,都是我在两位护旗手的跟随下,由我亲手“指挥”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我的背后,是站列着全校的师生,当年的我是多么骄傲啊。
在我们那个年代,好学生都考中专。中专的分数线也是比高中的要高很多,不象现在。因为家庭的缘故,我想早点就业缓解父亲的压力,所以我对父亲说我想考中专。可父亲强烈反对,他说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分子也分三六九等,父亲要我做最高的等级,父亲认为中专毕业成不了大器。他说任何时候都不能忽略教育,学无止境。父亲当年是何等的远见,我那些考了中专的同窗,如今也就是大多留在村里好的可以在乡里教书,还有一些虽然进了城,也就是个工人,父亲对我寄以更高的希望。
1988年9月,我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被县城最好的重点高中录取。这也让周围的人对父亲的决定深表遗憾,他们觉得我这么好的成绩上个高中,真的是可惜了。然而对于刘敏来说,她觉得我非常值得。因为我的同窗除了五六个被中专录取和其余都惨遭失败统统落马下地务农,也就是和我“并肩作战”的刘敏,与我一同奔向了县城高中的大门。品学兼优的刘敏中考发挥的并不好,但他哭着嚷着要他当村干部的父亲把她送进这所我的学府。李敏的理由很简单,田喆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也许我还应该回忆起一些吧。刘敏给我写字条,帮我收拾书桌,整理课本。他还对我做了点什么吧。应该是有次很冒失地把头扭过来,把她的手,冒然地放在我正在写字的手背上,她应该还含情脉脉地注视过我。还有,她应该是说过她喜欢我,她还为了迎合我,和班里几个女生吵过嘴,打过架……然而这些记忆,我被我模糊了,我只记得刘敏和我说的一句话,只有勇敢地去战斗,别无选择。而且要战斗到底,绝不能手软。
同样值得庆贺的是,田尊也终于从小学毕业要升初中了。我善意地推他一把,取笑道:“我比你还要小一岁,我都升高中了,你才读初中,你个倒霉蛋。”
田尊却并不这么认为,他说:“可不说,你小学读了六年啊,我三年就读完喽。”说完还满脸自豪地冲我嘿嘿一笑。随后又严肃起来,满怀感激地说:“我一点都不倒霉,要不是你们,我可能早饿死了。”
“那还不全是我爸的功劳。”父亲的伟大不由得又让我自豪起来。
“所以我一定会报答爸爸。还有你,你也帮我补习功课,我也会报答你的。”田尊一脸坚定地看着我。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惭愧。当别人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我却只是躲在一边看,不光如此,我还一遍又一遍地欺负和羞辱他,不光是用语言,还有用动作和行为。可他现在对我说,他要报答我。报答一个曾经冒犯过他的人,一个言行及其丑陋的人。我没有接他的话,再一次一个人走开了。
因为我马上就要去县城读高中的缘故,母亲终于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了父亲和我身边,同时母亲也带回外公给我们的救济金。外公家有个聚宝箱这是全村人都知道的。听母亲讲这个装满金银珠宝的聚宝箱是文丨革丨后才由两名大汉偷偷从包头抬回来的。外公去世后我亲眼见了那个黄梨木箱,有一肩宽,半人长,非常沉,原先的大铜锁和传说中里面的金银珠宝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一件外公一直穿着的貂皮棉袄大衣和一把玉嘴的全黄铜旱烟袋,还有几个现大洋。但我确实在外公的手里见过金条,外公也留给了母亲一些古老的首饰,只是因为家中境况实在糟糕,后来大都被母亲变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