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喆,你都这么大了,你妈妈还要生啊?哈哈。”
“好丢人啊。”
“你爸够厉害。”
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给塞起来,如果地上能裂个缝,我宁愿立刻钻进去。可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只会低下头,默默地走开。我也从来不反击,从不。因为事实果真如此,我无法改变,就只有默默承受。
“喆儿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直到母亲也问了这个问题,我麻木不仁地头也没抬,极不情愿地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妹妹。”
是的,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接受。但我希望是个妹妹,因为从小到大,我妹田心都没有和我分享过我的父爱。但如果是弟弟呢?如果是弟弟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失去父亲对我唯一的全部的爱了。我担心我会变得和田尊一样了。如果是这样,我不能接受,更无法承受。
为了躲避内心的不安以及逃避我和父亲相互间的冷漠,我只有埋首读书,发奋图强。当然还有田尊。自从那次田尊把母亲做好的饭端到我跟前,小声地问我最近怎么了,我朝他大吼叫他别多管闲事之后,田尊也学乖了。本来他的学业就跟不上,也就一心去学习了。只是我再也不会象以前那样给他辅导功课了。但父亲还是一如既往,我也见怪不怪了。
一次当父亲替田尊辅导完功课,便走到我跟前问:“期末考试有信心拿第一吗?”
父亲问的多具讽刺意味啊。难道父亲忘记了,也就是数月前,我还向他保证过,只要他不和我分开睡,期末考试我肯定给他拿第一。什么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什么叫父亲果真妥协了啊,都是狗屁,原来都是父亲精心布置好的陷阱罢了。是的,等妈妈把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我就可以骑着他买给我的那辆自行车滚蛋了。从此他就可以安心疼他新出生的孩子,做他全新的父亲了。
那天我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发狠地握着手中的笔在本子上象刀刻一样用力地写着字。只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我的单人床上,百无聊赖地抚摸着我的jj,伴随快感的到来我那压抑已久的心情也随之释放。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以全班第一的优异成绩对父亲进行了一次猛烈的还击。我要证明给他看,没有他的陪伴和呵护,我依旧能过的充实和快乐。这也使我学会了如何利用我的傲慢与父亲交锋。什么物质的奖赏,殷实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我统统不要。
那天,我以十足的傲慢在屋子里趾高气昂得走来走去,时不时的瞄一眼摆放在窗边的那辆自行车和斜倚在房间门口的父亲。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崭新的自行车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它每天被父亲擦得贼一般亮,此刻它又在引诱我了。要知道,这辆车子已经在那里摆放好久了。
第十四章骑自行车
“想不想学骑车?”父亲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匆匆地说了声“谢谢。”心里却开始忐忑,我多希望能和父亲多说几句话。
“那想还是不想?”父亲反问,他分明看穿了我。
几个月里,这辆车它和那张该死的单人床就形影不离地在折磨我。一个在引诱我,一个却在毁灭我。为什么它们两要在同一时间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一个不会提前,一个不会滞后甚至永远不要出现。
如果那张单人床永远都不可能消失了,那好吧。我的眼睛终于忍不住去直视那辆自行车,几个月里,我都从来没有怎么正眼瞧过它。
“好吧。”我一本正经地说。
“那把田尊也叫上。”父亲说。
田尊当然高兴坏了,乐得合不拢嘴。
那天,我清晰的记得父亲用有力的臂膊将我抱起来放在自行车的前梁上。我更清晰的记得当时我是多么的紧张。我不知道,对于父亲而言,那个拥抱意为着什么,对我而言,那是我13岁生日过后的数月里,如同久别重逢的一个久违的拥抱。它在我近乎绝望中又匆忙而至,以致让我在慌乱中不断地印证我那近乎的绝望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绝望。
那天,父亲骑车载着我和田尊在操场上像飞一样转了一圈又一圈。在我敷衍的欢笑声中我再一次感受着父亲的呼吸和心跳,以及他身体所散发的令我痴迷的味道。父亲竟再一次与我如此之近,近似于我躺在他温暖的身体里,却又那么若即若离。直到他停下来,开始教我学习骑自行车,我才明白过来,这种光年一遇的亲密接触,原来也是昙花一现。
那天,我没有让父亲教我学骑自行车。因为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我早已经在别的同学那里学会了。平时,只要我学会了一样东西,肯定会在父亲面前炫耀一番,因为我会带着我的这种成就感和父亲给予我的诸如语言和行动的奖励做为交换。可唯独这次,我默默地一个人完成了学习。这在我和父亲朝夕相处的岁月里是多么叫人遗憾和悲伤的一件事。
那天,我就那么一个人骑着父亲买给我的自行车,远远地把父亲和田尊甩在了空旷的操场上。我穿越马路,绕着村庄的街头巷尾骑了好几个圈,直到我骑累了才回了家。我要让父亲尝受他背叛我的滋味。我要让他知道,离了他,我也行。就和期末考试拿全班第一一样,我再一次用我的傲慢和不逊给了父亲猛烈的还击。
我以为,那天傍晚回家,父亲肯定会来问我“你什么时候学会骑自行车的?”或者埋怨我“你怎么把我和尊儿两人丢在操场上就不管了?”结果父亲没有问。父亲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翻,然后就站在原地注视着我将近一分钟。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那是我生命中最最漫长的一分钟。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而一秒一秒之间,我都能发现父亲表情的微妙变化,我甚至感觉到他的心在翻腾。他是被我彻底击败了吗?他是在向我忏悔吗?亦或恰恰相反,他在内心里指责我,埋怨我?觉得我傲慢不逊,心机过重?
一分钟之后,父亲说了一句话,“你没摔跤吧,以后骑车慢点。”
我将我的头扭到一边,任由他再怎么盯着我,我丝毫没有想再看他一眼的意思。
那个暑假就那么极其沉闷地过去了。我和田尊没有上树抓鸣蝉,没有下地逮田鼠,田地里的作物生灵平安地度过了属于它们的夏天;随后秋天到了,硕果累累,大人们沉浸在秋收时节的一片繁忙中。以往这个季节我会坐在父亲的毛驴车上给他背诵古文,亦或是我躺在毛驴车上,仰面朝天地望着天边的月稍儿爬上来,等着点点星斗跳出来,然后一颗两颗地数给父亲听呢。原来这些都已经离我好远了。
接着冬天又悄然到来了,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积雪覆盖的院子里也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几何时,我与父亲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拌嘴,咯咯咯咯地笑,相互追逐嬉戏的身影却再也看不到了。
就在那年冬天,外婆走了。我面对了人生第一次的永别。残酷无比。送走外婆,我的悲伤与卷缩在被窝里的孤单也伴随着母亲肚子的日渐隆大而更将强烈。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少年成长的烦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