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嘘。嘘。”对面办公桌的王文娟朝我打眼色,“来了。”我一听,外面走廊果然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今天是新官上升,视察下属的日子。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折进了我们办公室。
副头李建军陪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他指着王文娟说那女的说:“这是会计,王文娟。”又指着我说:“出纳,郭小山。”脊柱微妙的弯曲成谦卑的角度,谁不知道他觊觎这个正职已久,谁知从外面请来一尊大佛,只怕心里不知道问候了对方及其家族多少遍。王文娟在他们出现在办公室门口那一刻就站了起来,满脸推着热情的笑容,这笑容,下面二级单位来跑事情的,多半这辈子还没见到过。
我平时也没这么嫉恶如仇,但是今天,我心里特别别扭。上午电梯里碰到调去2楼后勤部门的老领导,花白的头发,多和善的一个领导啊,跟个长辈似的,我刚进单位那会儿手把手教了我不少东西,一辈子安安分分工作,这一下子就被“平级调动”了。在满满一电梯的人群里,看着我笑笑,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尴尬,等电梯里就剩我们两的时候,拍了拍我肩膀,说:“小郭啊,要好好干。”走出电梯的背影,怎么看都是落寞。
我慢慢站起身来,对上一双眼。好吧,这个鸠占鹊巢的,不能叫“老妖婆”,但可以叫“狐狸精”吧。挺年轻的,三十到了没?李建军站她边上怎么看起来那么猥琐。
“郭小山?XX财大毕业的?”声音也还不错,不怎么柔媚,也不怎么刚劲,清清朗朗的。
“嗯。”但是我不待见她。
那眼睛就有了笑意,“石晋川教过你们没有?”
“《西方经济学》。”那老头,很风趣,讲博弈总是把自己的追爱史当例子,每届学生都讲,还总爱牵着老太太的手在校园散步。
话题没有继续,来了个要报账的同事。她说了句:“好,你们忙。”一扭身带着李建军继续巡视去了,把王文娟欠着腰的那句:“您慢走。”丢在了身后。报账的同事刚走,对面扔过一颗糖来,王文娟小眼睛里闪着点光:“诶,你们是校友啊?”
我……还真不知道,我缺少一颗八卦的心。我知道的所有情况,这个叫安南的女人,是某银行调过来的。我心下也有揣度,这么年轻的女人,你说她没有背景靠自己就做到这份上,你敢说,我也不敢信。
临下班的时候,李建军跑来通知,本部门为了欢迎新任财务总监的到来,本周五下班后将在XX餐厅举行欢迎会,每个人务必出席!不得请假!!
2
周五下了班,大家依约过去,XX餐厅里包厢,财务部16个人,分了两桌,一个不缺。我挑了个角落头的位置坐下,环眼一看,一桌子的大妈大姐。男的,上进心强的,都挤领导那桌去了。李副头站起来,敲敲杯子:“balabalabalabala。”然后大家举杯。对我,这个程序只表示两个字,开吃!
吃了没一会儿,安总监端着酒杯婷婷袅袅地就过来了。我随着大家伙儿一起站起来。她一手搭在刘大姐的肩背上,一手举了杯子,“以后的工作,还靠大家多多帮忙。我喝完,你们随意。”一仰头一杯啤酒就见底了,拿着空杯子亮了一亮,笑眯眯的。
我小时候看过一本武侠,说一个绝代美女美目只将众侠客一扫,每个人便都觉得那是在看他。自信的人就更挺直了胸膛,自卑的人就偷偷低头检查是不是衣衫穿得不得当。安南跟大家寒暄着,眼波就在席间流动,数次从我身上扫过,好吧,没有这么夸张,但我确实有扯扯身上那件T恤的冲动。好在她说了几句就回去了。坐下没吃几口,李建军来了,李建军走了,另一个副头又来,我们就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这些当官的,存心就是不让人好好吃饭。
那一桌觥筹交错,比我们这桌热闹多了,常有笑声传来。她是今天无疑的焦点,每个人都要上去敬她一下,斜眼望去,这女子喝酒还真是豪爽。人家一杯干的,她也喝个杯底朝天,人家喝一口,她就喝一半,那桌几个好事的就哗哗鼓掌。
坐我边上的张萍拉拉我,那意思是,我们也去敬酒吧。张萍是个圆脸大眼的小妞,比我早一年进的单位,我后面两年财务都没进人了,我们两个是财务的小字辈儿。就那一刻,一个注意就在我脑子里形成了。我拍拍她手,“别急啊,没轮到我们呢。”
我等了一会儿,看一个男同事跟她喝了一杯红的,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拉着张萍就过去。张萍也是个耿直的人,她上去也是那么一句:“我干了,您随意。”我就乐了,眼看着安南跟着一杯啤酒下去。轮到我了,我把杯子举起来,“领导,以后就请您多多提点了。”我几口喝光,学她亮了亮杯子。李建军在边上喊:“来来来,吃点菜吃点菜。”我杯子都空了,吃什么菜啊,我这儿笑着看着她,她也笑笑,端起酒杯喝了。
“领导就是痛快!”我说着,心里想,我们接着来,从桌上拿了瓶啤酒又给自己满上了。“这一杯,”我挺陈恳地,“是我做为小师妹敬学姐的,咱们有缘一起工作,还请师姐多多关照。”她把我杯子按下了,“别急啊,你这个当师妹的不来替我喝两杯,还来灌我,是个什么道理。”我拿了酒给她倒上:“您不喝这酒,我也不知道您认不认我这个师妹啊。人家的酒你喝,师妹的酒你不喝,是个什么道理。”我从来不知道,我还能在场面上有这口才。只怕再说下去,两句半就要用完,“师姐,我先干为净。”咕咚咕咚,我又把杯子里的啤酒喝光了。
席上安静了一会儿,我的“不怀好意”大家都看出来了。安南把杯子举了起来,“好吧,就算我舍命陪师妹。”又是一仰头的功夫,大家拍手叫好,我也拍,心中咂舌。灰溜溜回到自己位置上,我也就一瓶的量,两杯紧接着下去,肚子有点不舒服,赶紧吃了几口菜。边上张萍又拉拉我,我一扭头:“干嘛,还想喝啊。”她指指我的挎包,“手机响了。”
3
我侧耳一听,手机在包里叫嚷着“春天在哪里啊,春天在哪里……”是吴苏媚那厮,非要把她的来电铃声调成这首,动不动就找春。我拿着手机出了包厢,走到安静点的过道。
“山山,你在哪儿,出来陪我逛街嘛。”吴苏媚说话,永远跟她的名字一样,嗲声嗲气的。据说是当年她老爸老妈游江南几夜风流有的她,取了这么个名字,我嘲笑她是从头到脚的秦淮风月。
“干嘛啊,老公又出差了?单位聚餐,我在清城广场这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我没精打采的回答。
“我就步行街呢,嘉兴茂,你快点溜出来嘛。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你来嘛,我给你买衣服。”
“你个败家娘们,怎么不拿我当小白脸养了。”
这边正跟她鬼扯,看见一个女人从洗手间走了出来,是安南。她没注意到我,我想这会儿她也注意不到,她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她走了两步,扶着墙停了下来,可能是前面灌的那几杯劲头上来了。喝酒都知道,一样数量的酒,慢慢喝和连着灌完全是两回事儿。刚才还看她若无其事的,我还以为她酒量深不可测。
我很善良地觉得内疚了,心想自己是不是做过了。我走到安南身边。“你,没事吧?”我挽住她的肩,想扶她一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轻轻把我推开了。“我没事,谢谢。”我就看着她,慢慢地挺直了背,昂起了头,踩着高跟鞋铿铿铿地走回包厢,那直线,走得有一点点歪。我出了几秒钟的神。
吴苏媚“喂喂”的叫声让我意识到电话还连着线。“你自己先逛,逛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等我,完了我给你电话。”匆匆收线,我也回到包厢。一进去,眼神先落去安南的位置——她正跟边上那谁谈笑风生,这女人,也太能装了吧。不过,哪会儿是装的,刚才?还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