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我有意识地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化和固定化。按时睡按时起；长时间吃同一种食物，然后再换另外一种继续；反复看同一部喜欢的电影直到几乎能记下每一句台词；没有朋友；每个星期回妈妈那边陪小峰玩的时候才能在工作之余说点别的话，在这之外的情况下，基本上不开口，就像以前哑的状态一样；去超市和一切明码标价的地方买东西，不需要讨价还价。

意志不容易改变人，习惯才容易造就人。

就是在这样的生活状态里，我遇到的安斐。

那天是休息日，我照例早起，看电影，去健身房，冲过澡之后换上干净衣服来到外面的露天休息区看书。不一会，伴随着一阵说笑声，从电梯那边上来了几个人。我不禁抬头去看，是几个年轻女人，穿着休闲运动服，一看就是来健身的打扮。我注意到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她留着当时那阵最流行的发型。那个发型我已经被我那些追赶时髦却并不管适合自己与否的女顾客要求剪过很多次了。但说实话，她是我见过最适合那个发型的女人，就仿佛是专门为了她才量身定做出的一样。

我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感觉到有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转头向我看来。她看到我的瞬间脸色一怔，但是仍旧跟着朋友们的步调一块儿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见我仍没收回目光，忽然咧嘴对我笑了起来，露出右边的虎牙。

我一愣，讪讪的不好意思低下头装作继续看书，可是却明显感觉到那丝带着笑意的目光一直落在头顶上。我低头想着她的笑和那颗虎牙，有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很好看。

我待到日快落西山的时候才起身回去，离开之前先回健身房拿储物柜里的东西。没想到在大厅旁边的室内休息区又看见了那个女人。她还是和刚才那几个朋友一块儿，可能运动后又洗澡的关系，每个人都换了衣服。她看到我进去，抬头看过来，这次没有怔一下先，而是直接咧开嘴对着我笑。对面的朋友见她这样，也扭头朝我看，但一见是陌生人，就又疑惑地转过了头。

我走过的时候听见那个人问：“恩，你认识的人？”

“呵呵，不认识。”应该是她在回答。

之后我竟然又在健身房见到了她几次，可能她也是这家俱乐部的会员吧。我有留意到她来健身房主要的活动就是跳舞。她看到我的时候还像第一次那样，笑，但并未搭话。我想着可能是我的反应让她没有生出这个想法，因为每当她对我笑的时候我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

那天我一整天只有两个预约客户，上午带着助理跑完一个之后就回到了店里。下午快到预约时间的时候客服过来告诉我已经和那个客户联系好了，但是对方只要求发型师一个人去。

我不解地看着客服。

“是这样的，那位小姐的预约服务只是要求简单修剪一下头发，地点是在她家，说只要发型师一个人去可以了，不方便太多人过去。”

我接过预约卡翻看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名字是安斐，住宅地址是在一个高档小区里。这名字我以前没见过，不是我的常客。

“她以前是店里的客人吗？”我问客服。

“啊，不是。这位是前几天刚入的会员，说是朋友介绍过我们店，她指名要女发型师，而且，”说到这里，客服停下来看我。

“而且什么。”

“而且指名点的庄老师你。”

啊？！

“她哪个朋友介绍的，是我们店的客人吗？”我想着是不是我哪个客户的朋友，可是不应该啊，如果真是的话那指定会先跟我打招呼啊。

“这不知道，那位小姐没说。”停了一下，客服又说道，“要不您亲自打电话问问，看是不是哪位认识的人？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吧。”说完我就拿起工具包和预约卡出门，开车朝那个小区方向驶去。这又不是第一次独自出去见客，很多客人都有这样那样的要求，服务业就是这样，哪怕客人说的是没有的东西，我们也得想法造出来。

事后我曾经想过，遇见安斐，也是是某种命定的事情。我那样的工作性质，去健身房的爱好，还有那些总是固定的习惯，其实，就是在等着猎物上门呢。

（四十二）庄宁

到了小区门口，我先在门卫处登记，然后拿起包朝她那幢楼走去。到了门口，按照提供的具体房间号摁响了门铃的对讲电话。

“你好。”对讲机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庄宁，您预约的发型师，现在方便上去吗？”

“可以。”

咔嗒一声，她在那头打开下面的门锁。我搭电梯上去，找到房间号，摁门铃。

几乎就在门铃响起的同时门就打开了，一张熟悉的脸笑盈盈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一愣。是她。就是那个在健身房遇到的女人。

“请进。”她侧身让我进去。

我还停留在短暂的不明所以里，但依然由着惯性抬脚迈了进去，开始脱鞋。

“啊，不用不用，可以不用换。”她在我身后一迭声的解释。我只好停下动作，转身望着她。

她脸上还是笑意不改，动身朝屋里走，我跟在后面，环顾了一下屋子，墙上没有结婚照，从家居用品的摆放是在看不出来这到底是单身女性的住所还是和男友的同丨居丨之处，因为一切都被刻意地收拾过了。

“请坐。”她朝沙发摊了一下手掌。

我只好坐下。

“喝什么吗？”

“呃，不用了，谢谢。”但同时我又有点口干。

她轻笑一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我。我有些不适地挪了一下膝盖。这时她开口了。

“咱们应该不算是陌生人吧，你干嘛看起来有点紧张呢。”

我笑了一下，说：“如果真是完全没有见过的人，也许我就不会紧张了。”

“哦，这话怎么讲？”她呵呵笑起来，上身向后靠，肘抵在沙发背上，用手指背面撑着头。

我想起来时客服跟我说的那番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隐隐的，我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一个圈套里了。不由的，嘴巴开始发干。

“没什么。”我随便应了一句。

接下来是有点尴尬的沉默时间，当然，尴尬的那个人是我。因为她的变现完全可以用自在从容来形容。我注意到她画了淡妆，虽然很轻，却很精致。穿着短裤，露出光洁修长的双腿。上身是一件很宽松的深V领针织衫。整个的打扮赴约不像赴约，居家又不似居家的样子。

我站起身来，问道：“那个，方便的话，可以开始了么？”

她随着我的动作一同起身，“当然可以，随时都行。”

“不介意的话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间么？”我双手互搓了一下掌心，问道。

“嗯？”她好像没听清的样子，歪头。

“呃，理发之前要洗手，这是我们的习惯。”我神经质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