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庄宁

妈妈征求我和她一块儿去相亲的时候我的心里顿时腾起一股愤怒，虽说我已经跟她说过让她找寻幸福重新生活的话，但当这事真的发生时，我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好像被抛弃的伤感。我尽量压抑着胸中的不适问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商人，比你爸要大一点，他在。。。”妈妈的话没说完便被我抬手一句“好了”给打断了。商人？比我父亲要大？这样的字眼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形象顿时在我脑中树立起来。我联想到电视里、书里还有道听途说那些和我妈遭逢相似的女人，她们的二婚。。。。我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妈妈呀妈妈，”我在心里对她说道，“你何必要这样呢？”莫名地，我第一次对她不满起来。

而同时，更让我愁肠的是想到没法像以前那样见到乐乐，我的愤怒更是有增无减。我突然心里扭曲地对她跟我说起的对方那对父女充满无名的怒火，我答应她我会和她一块儿去，但是我知道我到时一定难以好好表现。

本来平时我就难以好好表现。

我果然开始没法正常见到乐乐了。我偷偷在她家和学校附近猫着，不出所料，她妈每天都会开车接送。我有时候想骑车跟在轿车的后面，然后转动油门，心想这样乐乐也许就能听见我的声音。但是我不敢这么张扬，因为这样她妈必然也会发现。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乐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些关于我和我们家的事情。她会怎么看我？会讨厌我吗？会后悔认识我吗？我想起那些甘甜清香的吻，心里滚过一阵针扎的痛楚。

见面的日子到了，我在妈妈的带领下去见对方那对父女。我的心里因为思念和担忧积攒了一股浓郁的戾气，一路上我都冷冰冰的表情沉默不语。

到地方了。我一进门就开始搜寻想象里早过半百的老头和比我妈小不了多少的未来姐姐形象，却意外地从我妈示意的方向远远看见一个斯文干练的男人靠窗坐着，他旁边的女孩正低头聚精会神地摆弄手里的相机。那个男人用肘碰她一下示意客人到了，然后她抬起朝我们这边望过来，表情有一瞬间的失神，让我觉得特别别扭。

“你好，是庄宁吧？我是李瑞谦，这是我女儿丹语，Olivia.”那男人站起来替他们父女俩作着自我介绍，从他的外貌上丝毫看不出比我父亲年长的迹象。但，Olivia？我不由地瞪了那女孩一眼，你又不是外国人，还冠个英文名字干什么？装什么上流社会精英呢？我忽然对我妈认识这样的人感到诧异，于是一言不发地坐下了，没搭理那男人。

在我妈又不厌其烦地再次寒暄介绍之后，我没好气地顶了她一句，气氛有些尴尬，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感觉到那女孩的眼神一直在打量我，于是抬起眼睛和她对视，没想到她竟怔怔地不再接招。正好，换我打量你了。

我首先是觉得她长得挺漂亮的，但却有点特别，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后来知道那是混血的缘故，可四分之一混血哪个能轻易看出来）。五官分明，眼睛周围轮廓很深邃，鼻梁高挺，尖尖的下巴与下颌部的线条呈现着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人不由的就会生出不敢轻易靠近的底气不足。我心里一凛，打起精神，对她这种有点高高在上的姿态也不由一丝抵触。接着我又垂下眼睛看了看她的手，手指纤细，指甲修剪的形状和光泽与旁边她爸爸的手一样，通体都展示着一种养尊处优的习惯。我想到妈妈跟我说李瑞谦是商人的事来——她用这个称谓——那现在毫无疑问，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位大小姐。我翻了翻眼珠子，极力把认为我妈在傍大款的这个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否则，自尊这关就很难跨过去。

我观察她的时候她没再望着我，只是假装在与我妈对话的间隙里不着痕迹地顺便瞅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很特别，黑眼球很多，眼神是一种深邃，好像能看透人心一般。（话说，这其实让人有点害怕）她每说不两句话就会习惯性地用大拇指抚摸一下手边的相机，那是一架徕卡的胶片相机。

哦，她喜欢摄影——我在心里暗道。我又联想到她的眼神，是不是透过镜头看多了的缘故？我努力面上不漏声色地一边观察，一边心里暗自揣摩。

可我知道她心里的好奇怕是也不亚于我，毕竟，今天这样的场合更多的其实就是让我跟她好好认识一下，那边的俩大人，没必要再这样认识对方了不是吗？我已经很明显得感觉出我妈和对面那个男人之间的默契，那是我从没在她与我父亲之间察觉出的情绪。她看着李瑞谦的眼神我在别处见到过，明白那里面的意味。

因为，乐乐看我的时候也是如此。想到这，我不免又是一痛。

我一直几乎都是没怎么说话，而他们三人却是相谈甚欢。我觉得如果我不在的话气氛会更融洽也不一定，这样的念头让人有些自暴自弃。我伸手转动桌上的水杯，依旧一边打量那个女孩。

李丹语和我妈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这种笑容和她即使在双唇闭合的状态下也微微上扬的唇角线浑然天成，散发出青春而腼腆的气息，化解了她下颌线条给人的距离感。我不注意多看了两眼，她的脸颊和耳朵竟然瞬间通红一片，搞得我反倒不知所措起来。

搞什么鬼呢，我在心里暗骂，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好端端的你脸红个什么劲，又不是我们俩在相亲，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