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偷偷在自己房间里抽各种薄荷味很浓的烟,同时也花更多的时间出去拍照,回来又埋头在暗房里冲洗。躺在床上的时候看着对面那堵和隔壁房间共用的墙,经常一发呆就到了半夜,第一次体验到了人生里另外一种别样的愁闷。
秋天来了,我走进了高三的教室。庄宁依旧是每天早晨送我。同学和朋友已经认定我是交到了男朋友,我笑笑不再争辩。她哪里像个男孩了呢?
我和庄宁的关系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实质进展。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那是一个秋风秋雨萧瑟的清晨(咳咳,算了,不酝酿了,各应的慌)。起床后我发现只有庄宁一个人在客厅沙发坐着,咦?爸爸两口子呢?平时早起来了呀?不过我没想太多,开始伺候自己吃早饭。我看了庄宁一眼,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平时坐哪都昂着个头梗着脖子,今天怎么搂着膀子低着头呀?
“喂,宁阿姨他俩呢?”我冲她背影喊道。
“一早就出门了。”她声音特别低,而且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没再说话,开始专心对付早餐。隔了不一会儿,倒是她先开口了。
“那个,今天我不骑车,外面下雨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那副抱臂低头的姿势,连脸都没转过来。我抬头向窗外看了一下,果然下得挺大的。
“没事,我搭公车。”我把最后一口饭塞嘴里,餐具洗干净就上楼去拿伞。下楼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在那坐着装深沉,搞什么鬼呢?
我走过她身边。
“那个,我走了。”我说。
她没应声。当然,这是她的行事风格也在我预料之内。但平时好歹也知道扭个脸瞪个眼的,今儿怎么这么消停,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看她那样子就跟在打瞌睡似的,太离谱了吧,我跟你说话你竟然睡着了!
“我走了。”我提高分贝数又喊了声,她还是没反应。唉,你就想睡也不用在这睡吧。我走上前去推了她一下,想叫醒她到楼上睡去。结果这一推不打紧,直接整个人推倒在了沙发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退开一步看着她,眼睛怎么还闭着呢。再一看,不对劲,满脸通红通红的。我忽然想起点什么,跑到跟前伸手摸了一下她额头。
呀,好烫!
原来是发烧了。
“喂,庄宁。”我对着她脸喊。没反应。
“庄宁。”我边摇边喊。还是没反应。
不会是烧糊涂了昏过去了吧。这才多会功夫啊,刚才还说话来着呢。
“哎,庄宁!”我又使劲摇了她一下,大声喊道。这下她终于皱着眉毛痛苦地嗯了一声,但眼睛还在闭着。
没办法了,先弄床上去再说,总不能在这躺着吧。我拉过她一只胳膊架在我脖子上,一使劲,把她拉了起来。然后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把她往楼上扯。她的两只脚完全是凭着本能在交替移动着,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半边脸颊上,烫得惊人。你是想烧死自个儿呢?病了不知道说吗。
到了她房间,我把她在床上摆好就去找药。退烧药没有了,而且现在吃见效也不是很快。我翻翻看还有几支针剂,拿过一支,又拿了一次性的注射器和酒精药棉,重新折回她房里。她还是刚才我走前的姿势躺着,动都没动。
我把药剂抽进了注射器里,轻推出水之后来到她身边,咬咬牙定定神,把她上衣撩起一点,开始解开她的裤子扣和拉链。然后把她翻了个身,往下褪裤子。我感觉到此时此刻我脸烧得不比她弱。褪到差不多位置,我用药棉在她皮肤上涂了涂,然后一针扎了进去,她的肌肉顿时收缩了一下。我以为她要醒过来了,赶紧抬头看,还好,依旧昏睡。好,继续保持!于是我把药水全推进去,拔出针头的时候她又收缩的一下肌肉。我把她裤子拉上去,拉链扣子扣好,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处理掉注射器之后我才想起上学的事,今天是不可能去的了。打电话跟学校请假后,我又回到她房间。
她还在睡着,眉毛轻轻的往中间皱。我翻开她眼皮看看,试了试额头,又用体温计量了一下她的体温。这时她皱着眉毛翻了个身,我忽然看见她的枕头底下露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一本书,只露出一个角,大部分都在她头下压着。我一只手托住她的头,用另一只手轻轻把书抽了出来,拿起来一看,《小王子》。
这本书很旧了,但却被保存的很好。可能因为一直被压在枕头下的关系,整本书都有点凹凸不平。我从没在她的书架上看见过有任何童话书的痕迹,直觉告诉我,这本书有点不寻常。
翻开封面,扉页上黑色的签字笔写着:
女儿,生日快乐。一九九×年七月二日。爸爸留字。
再往后翻,一张小小的照片突然从书里飘落掉了地板上。我捡起来一看,照片上是一个男人,更准确的说,那是一个男孩的照片。
(十一)OLIVIA
我一眼就认出来照片上的男孩是庄宁的父亲。
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像了。
一样的额头,一样的眉毛,一样的鼻子和嘴巴,甚至是有点自来卷的头发。我甚至觉得如果此时此刻照片上的人可以开口说话的话,他的声音一定也会带着淡淡的鼻腔音。只不过他的脸型更显冷峻,下巴更为方正。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那双眼睛了吧。照片里的男孩虽然相貌清秀,但是那双眼睛却透着浓烈的狡黠之气,他没有在镜头前刻意掩藏,而是有意地把它崭露了出来。那个年代特有的摄影技术把这点在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上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庄宁时曾在她眼睛里看到的类似暴戾的冷酷之气,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她一贯的冷冰冰罢了。而照片里的这个男人,不,是男孩,他的眼神让人几乎无法对视。
我把书快速地翻动了一下,没有其它照片,而仅有的这张也似乎是从某个证件上撕下来的。我扭过头去看庄宁,她仍然睡着,一字型的眉毛轻轻的皱在一起,表情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乖乖的样子。
我忽然就咧嘴笑了,心里涌起浓浓的酸甜情绪。
那天我就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重读那本小王子,然后隔一段时间重新给她测量一下体温。快到中午的时候,她的烧终于退下去了,不过人依然沉睡着。我注意到她的嘴唇有点发干,于是倒来一杯水,把她头抬起来喂给她喝。她就那么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就着我的手喝掉大半杯,然后继续倒头大睡。我把书重新塞回她枕头底下,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下楼伺候自己吃午饭。
吃完饭我端杯水回到她房里,抬起她头继续喂,这次喝到一半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这人的眼神没有说是从迷糊到清醒中间来一下过渡,而是直接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下一秒意识恢复的时候差点把水泼到她脸上。
我一个后撤迅速起身站好,端起杯子就往嘴里送,放到嘴边的时候又忽然意识到这是才刚喂她喝过的。我脸巨红心巨跳地低头说(没敢抬头看她表情):“那个,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说完我赶紧出房门,回自个儿房间平缓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