殴斗事件频繁发生,我被怀疑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随即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出院后我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我不再和人打架,只是常常发呆。后来我又接受了心理治疗,大夫建议我多看看书,缓解一下心理压力,我很听话,给我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也不管内容如何,或者能不能看懂,我只是机械化的阅读文字。俗话说:开卷有益。监狱生活的这些年给我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我几乎把阅览室里的所有带字的东西都看了一遍,连旧报纸也没放过,到我出狱前的两年,我已经可以写一些黑板报了,和宣传稿了。
从我入狱开始算起,直到出狱前后我总共在监狱里呆了12年。和小亮子整整有10年没有联络。
当我走出监狱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和这个世界脱离的关系。没有当年的血气方刚,也没有了当初的年少轻狂。虽然刚刚33岁,可我的头发已经花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上许多。
家里的老房子也已经动迁,现在搬进了两室一厅的住房,我妈和小月亮住一间,剩下的一间是给我和小月准备的婚房。小月现在也已经如愿以偿开了属于自己的饭店,经营的像模像样,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维持生计还是绰绰有余的。小冉已经12岁了,上小学5年级,据说学习非常好,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出狱当天没有人来接我,小月在忙着生意,女儿放假在家学习,从我爸去世,我妈就开始信佛,每天吃斋念佛,不理世事。我一个人背着简单的行囊按照书信地址回到我的新家。
这里属于我吗?我怎么都觉得自己像个客人呢?我妈冷漠的问我吃没吃饭,就像在招呼一个行脚的僧人。女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我回来没有欢呼雀跃,反倒是有些害怕的样子躲到我妈的房间去了。
“你先洗个澡吧,小月给你准备了新衣服,放在你们屋的床上了。”我妈交代完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念经去了。
整个房间里回荡着“大悲咒”的声音,我感觉不到丝毫的宁静,反而觉得心烦意乱。也许这个家我就不该回来,没有我,他们大概会过的更好。
可是不回家,我又要去哪里?
我从浴室出来后换上了小月给我准备的衣服,然后开始整理我的行李,全是一些我刚入狱时的杂物,偶然间我发现一条金属链子,年深日久它早就没有了当初的光泽,我走到窗户前,把它高高提起,午后的阳光依旧不能让它恢复往日的神采。
想当初我宝贝似的把它然绕在自己的手腕上,如今却已经成了破铜烂铁。
“爸,奶奶叫你。”
女儿怯怯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小猫似的声音却把我吓了一条,一个失手那条链子就从7楼上掉落下去。算了,掉了就掉了吧,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留着有能有什么用?
我跟着女儿到我妈的房间,我妈递给我三支香,说:“你爸临走前一直都觉得对不起你。你给他磕个头,告诉他你回来了。”
我漠然的对着父亲的照片跪地叩头。然后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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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女儿坐在我妈的床上摆弄着一个新玩具,看样子是个拼装娃娃,她正聚精会神的按照说明书的步骤一步一步的组装着。我好奇的看了一眼说明书,却发现上面没有一个中国字,稀奇古怪的文字我从未见过。
“闺女,这是谁给你买的?”
“干爹给我的生日礼物。”女儿头也没抬的回答我。
“干爹?谁是你干爹?”我的心抽出了一下。
“干爹就是我干爹呗”
我不理她,把眼神望向我妈,希望得到她的回答。
“她干爹就是亮子。”
“谁让她认的,她自己有爹,认什么干爹!”我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说着话把手上的一张说明书揉成纸团,又讲女儿面前散碎的零部件和半成品全部逗在包装盒里,“以后你不许叫他干爹,也不许要他给的东西,你要什么和我说,我给你买!”说完我大步走向房门,开门把那些破烂丢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等我回到房间时发现女儿手里抱了一个书包,一个文具盒,等等学习用品,她一并交到我的手上,扁着嘴说:“还有这个,也是干……他给我买的。”
我接过来,她又跑到衣柜前面翻腾,找出了七八件衣服,都堆在我手上,说:“这也是。”然后她又跑到门口,拎过两双鞋,交给我,又去阳台上取了一件正在晒的衣服,最后她摘下手腕上的一块电子表,一起给了我……
这么多的东西垃圾桶恐怕是装不下了,我就找了一个大口袋女儿递过来什么,我就装什么,装了满满一大包,我妈一直盯着我,等我装完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我,说:“你等等,你把这些一块扔了吧!”说着她起身从衣柜的抽屉下面取出小木箱,这个箱子我认识,是我爸亲手制作的,小时候我用来装玩具,不知现在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妈拿着它走到我面前,打开盒盖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我面前,随着我妈的动作,扑扑拉拉的信件散落一地,我妈说:“你把这些都扔了吧,这都是亮子寄回来的!”
我有些茫然,我妈拉着冉冉走出房间,不再理我。
我一个人呆呆的拾起其中一个信封,日期显示是小亮子离开后的第三年,信上的文字很剪短,多半是安慰我爸妈的。其中夹着一长汇款单,上面是人民币六千元。时隔10年,我再次看到他熟悉的笔记,我的泪水瞬间模糊的双眼。我一封接一封的看,越看眼泪越是止不住。按照时间上计算,小亮子刚刚出国时经济上并不富裕,寄回来的钱最多也就五百,最少一次只有两百,可后来渐渐的多了起来,最多的一次是在我爸住院期间,他一次性寄回来六万,还有我家买断住房产权的时候他寄回来三万,冉冉上学他给寄了五千,给冉冉买电脑他寄了四千,小月开饭店他寄了一万,平时几乎每三个月他都会寄回一些钱,一千两千,五百八百不等。最近的一次是上个月,他信中提到我要出狱的事情,嘱咐我妈让她给我买点衣服,并且寄了三千块钱。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频繁的在和我家保持联系,甚至还是冉冉的干爹,可就是不和我联系?他真的这么狠心?难道他就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真的认为只要不和我联系我就能把他忘了?他逃到了外国,千山万水,就能阻隔我对他的思念?
我死亡了10年的心突然复活了,因为它会疼了,疼的我喘不是气来。
“妈……这,这是怎么回事?”稳定了情绪,我拿着信走到我妈面前。
“你不都看见了吗?这10来年一直都是亮子替你照顾这个家,你还用问我吗?”我妈抱着女儿轻轻的安慰她。
“那,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
“是亮子不让说的。他说你自尊心强,好面子,怕你知道会生气。”
“妈妈说,你跟干…他生气了,要是知道,一定不肯要他的钱。”女儿胆怯的说。
我的天哪!我才刚刚走出法律的监狱,竟然就画地为牢住进了内心的囚牢。十年的时间小亮子一共寄回来40多万,钱好还,情难偿。我这辈子注定要受到内心的折磨!
“月亮,来,到爸爸这儿来。”我恢复了女儿的小名,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她欢天喜地的拥抱。
可是儿女却没有过来,而是回头看了看我妈,我妈松开手,她才慢慢的走到我的身边,我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梳理她鬓角的碎发,一边轻声对她说:“别听妈妈的,爸爸和你干爹没有生气,爸爸刚才是逗你玩呢。”
12岁的女儿虽然还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已经能够判断我的话是真是假了。
我抱起她,打开房门把被我丢掉的玩具重新拿会来给女儿,失而复得女儿很开心,搂着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悄悄的说:“妈妈说你进监狱就是被干爹害的,所以干爹给钱是应该的。”
如果是在十年前,我听到这句话,我会立刻去找小月理论,说不定还会把她毒打一顿赶回娘家去,可是现在我并没有那么做,我只是淡淡的说:“别听你妈妈胡说,爸爸是做了错事才坐牢的,和你干爹没有关系!”
等我回到房间,我妈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月说你是因为小亮子出国没有告诉你生气了,可是我不信,我养的儿子,我会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啥?小的时候你胡作非为,有你爸打你,可现在你爸没了,你也长大了,也当爸的人了,你要是还任着性子胡来,你怎么对得起你爸?小月这么多年一直等你,给咱们家带孩子,你知道她有多苦多难吗……”
“妈,你别说了,下个月,我就和小月把喜事办了,我会堂堂正正的娶她进门的。”
我不再说话,我妈的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