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小月平安生下一个女孩,得知自己当了爸爸,当晚我蒙着被放肆的哭了一把。不是因为初为人父而喜悦,而是因为我知道此生与小亮子缘分已尽,从今以后我是“爸爸”,再不是“哥哥”。过往种种犹如可怕的梦魇,总是能在夜深人静时束缚住我的心,然后一片片的将它撕碎。梦醒后,我独自将破碎的心拼凑完整,以便用来支撑苟延残喘的生命,到夜晚再重新被回忆撕碎,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我爸请算命先生给他的孙女起名叫:萧冉。算命的说这叫:再字少一笔,月字两出头。意思是说过去的痛苦不会再回来,小月的就快熬出头了。
我自欺欺人的回避着孩子的话题,可每次小月都会在信中提到孩子,会坐了,会爬了,会站了,会走了,会叫爸爸了……看着刚满百日的白胖婴儿,我终于开始有点喜欢她了,小月写信让我给孩子起个小名,我只回了两个字:“月亮”。
……
小亮子第一次来监狱探视我的时候我哭了,最后一次探视我的时候他哭了。
第一次他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我,吃的,用的,当然还有烟。可是我一点也没得着。短短的15分钟见面时间,我和小亮子光是对着看就花掉了5分钟,我问他是不是去找过张所,他点头。
因为小亮子和我一起被带进了分局,通过丨警丨察对他的询问,丨警丨察知道他的确与贩毒一案无关,可他却知道我被抓起来的原因。所以他被放出来之后就去找了张所,告诉张所我被捕入狱,请他想办法救我,否则他会去找丨警丨察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出来。
当时小亮子有多危险大概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两裣侣洳幻鳎恢朗钦娴奶拥搅司惩猓故恰安獾紫А保苤×磷影踩晃揄ξ揖头判牧耍氡卣潘睦锴宄绻抑佬×磷油蛞挥懈鋈ち蕉蹋揖退闶窃接不岢鋈グ阉龅簦炔坏靡巡抛吡硕浔3嫡獠狡濉�
几个月之前我还和他山盟海誓,恩爱缠绵,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身陷囹圄,和他见面都要以铁窗相隔。究竟是造物弄人,还是我咎由自取?
15分钟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右手握拳,在心脏上敲了敲。他做了和我同样的动作。然后我们各自转身,彼此谁也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想到我和他缘分已尽,我就忍不住偷偷擦掉眼泪,可擦了又流,擦也擦不干……
我在监狱里一过就是两年,两年来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该打的架绝不手软,该管的闲事也从不含糊,甭管你是地头大哥,还是监狱管教。为此,我被关了四次禁闭,加了一年徒刑,我不在乎了,如果我能死在监狱里,也许可以早一点去忘川彼岸赴那来生之约。如果侥幸不死,说明天不成全,我就不再强求。
小亮子毕业之前,是他最后一次来看我,也是到目前为止我最后一次面对面的和他说话。这两年来他没少来看我,托的关系自然是死胖子,可我又怎么能和他说,死胖子一边收着他的好处,一边对我施以毒手呢?不过我还是应该感激死胖子的,虽然他假手他人打掉了我的一颗牙,算是报了当年的仇,可要是没有他的贪婪,小亮子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和我见面。
这些事情小亮子一概不知,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史进武不计前嫌,仗义相助,不仅对我处处照顾,而且还对他大开方便之门,经常安排我们见面。
“亮子,你最近瘦多了,是不是快毕业了找工作很难啊?”
“没,我……”半晌无言,他又说:“哥,这些天你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你?”
“这话你都问过一百八时遍了,我都告诉你了,监狱里没有外面谣传的那么黑暗,上有管教,队长,下有班长,组长,哪那么容易就被欺负啊?况且还有死胖子在,哥不去欺负别人就算是积德行善做好事了!”
如果可以,我情愿小亮子永远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亮子,世道艰险,人心狡诈,我都不想对他说。听到我油腔滑调的和他耍贫嘴,他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反而眼泪瞬间湿润了眼眶。
我有些着急,连忙说:“好了好了,你别哭,我和你说实话,其实刚进来的时候确实和人打过几次架,不过凭哥的身手他们一点也没占到便宜。不过现在都好了,哥和那帮人都成了朋友,我不骗你,上个月献血的时候哥称了称体重,都胖了!不信你看。”我挽起袖子给小亮子看。
小亮子的眼光落在我胳膊上的齿痕上面。如果没有这个齿痕,我真的会以为“小亮子”也许只是我昏迷不醒时做的一个梦,现实生活中其实他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哥,我可能要离开,离开一阵子。”小亮子哽咽着说。
“离开?去哪?”
“上海。我找到了工作,可是工作地点在上海。”
“哦。那是好事,你自己出门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任性,那边天气和咱们这边不一样,天冷注意多穿,还有,记得多吃点东西。对了,刘婶身体怎么样了?你上次不是说她找了一个人吗?过的好吗?”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嘴里语无伦次的在说什么,在我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他还是走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小亮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他也不回答我的话,直接说:“哥,只要你记得,不管我走到哪,走多远,你都是我哥,你永远都在我这儿!”他敲了敲自己的心脏。
我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也敲了敲自己的心脏。说:“等哥出去了去上海找你玩,到时候你做东,得请哥吃好吃的!”
他忍着泪水点头答应。然后再次重复了敲心脏的动作,最后依依不舍的离开。
DX
(五十五)
小亮子一走半年杳无音信,曾经有人拿了我的信和我开玩笑,我误以为他藏了小亮子的来信,所以和他大打了一架。我担心小亮子会出事,每天坐立不安,食不知味。最后我不得不写信给小月,如果小亮子真的发生意外我们家不可能不知道,结果我的信发出两天,小月就亲自带着小月亮来监狱探望我,同时给我带来一封国际电报。
上面只有简单6的个字:一切都好,勿念。
“这是怎么回事?”我颤抖着双手拿着电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出国了,和他们老师的儿子一起去了希腊留学,他不让我们告诉你。”小月简单的回答,在我听来却是近乎冷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牢房,我不相信他会骗我,他说他会常常回来看我的……
我再也不用忍受心被撕碎的感觉了,因为我的心被挖走了,原本装心的位置装满了对小亮子恨。
爱与恨之间的距离隔多远?
十年,八年,还是就在转瞬之间?
永远到底有多远?
是你走进我心里的距离,还是将你从我心里赶走的距离?
对于一个心被恨取代的人来说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打架,被关禁闭,被加刑,无所谓,父亲在我第三次被加刑时与世长辞,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禁闭期间,所以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我从禁闭室放出来的时候被我打的那个家伙还住在医院里。可笑的是打他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问了我一句“灯怎么不亮了?”我不许别人在我面前提起“亮”这个字,给家里写信的时候我都有意回避女儿的小名,而是直接叫她“小冉”,或者“冉冉”。
小亮子23岁生日的晚上,我发誓最后一次为他落泪,如果有违誓言,我会自己惩罚自己。我在水房烧掉了所有小亮子的来信,并且用烟头在自己胳膊上留下一个烟疤。
——这就是给你的教训!
我狠狠的自言自语。但我却感觉不到特别的疼痛。我胳膊上成排的烟疤证明了我对自己的“惩罚”,那些令人作呕的疤痕却都围绕着一个早就模糊的齿痕,我几次都想用烟疤将它覆盖,可最终也没舍得下手,我是怕疼,那块皮肤不属于胳膊,那里住着我的灵魂,我怕惊扰本已经沉睡的自己,怕自己再度陷入恐惧……
小月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我爸去世我妈也很少来看我了,渐渐的连书信往来都很少会有,我知道他们对我失望了,没关系,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难道还在乎别人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