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子被我说的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说:“哥,那个诗不是我写的。是泰戈尔写的,就是这本书的作者,他是印度诗人,我非常喜欢他的诗,尤其是这首《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可是书店里只有他的《飞鸟集》,里面并没有这首诗,所以我就写在书页上了。”
我被小亮子一说才知道自己露怯,不过在他面前我露怯也是正常的,不算丢人。看嘴上却是不肯吃亏的说:“印度人?怎么会有人写这种绕嘴的东西来!看的我眼花缭乱,我还是觉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又上口,又好记。往后你也别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要是让老子见到这个叫什么尔的,老子指定削他一顿!”
“哈哈哈哈哈”小亮子笑的更加开心了,一边笑一边对我说:“哥,你真逗,他都死了5、60年了,你要上哪找他去啊?”
唉!真他妈的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在他面前我是说一句错一句,真是叫我没辙!
“你别削泰戈尔了,还是我给你削一个苹果吃吧,你昏迷的时候常常喊着要吃苹果!”说着小亮子拿出水果刀,仔细的削起苹果来。
我在昏迷的时候说要吃苹果?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不过却是记得小时候我们俩互喂苹果的情景。
我嘴里嚼着他喂给我的苹果,没有他指尖熟悉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作呕的金属味道,我心里知道,曾经的日子已经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我和他真的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在海底深渊……
晚上8点,值班的护士已经来催小亮子离开了,他有点依依不舍的对我说:“哥,我后天要参加学校的测验,明天晚上放学我想回家看看题。”
本来应该是我觉得抱歉,看他的语气倒向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样,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爽快的答应,并且叮嘱他一定要考出好成绩。他冲我露齿一笑,拍着胸脯保证说没问题!
在他临走时,我突然喊住他,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传呼机,那是我被抢走的“赃物”,如今失而复得,我就一直放在枕头下面,从来也没再开启过。我递给他,说:“亮子,把这个替哥卖了吧。”
小亮子有些茫然的接过呼机,问:“为什么呀?挺贵的,卖了就不值钱了。”
我淡淡的笑了笑,说:“哥想清楚了,等我好了我就自己做点小买卖,再也不做以前的事了,留着这个也没啥用。你把它卖了,买些书,对你考试会有帮助的,这段时间你为了照顾哥,肯定也落了不少功课,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不知我的哪句话打动了小亮子,他直勾勾的望着我,脸上慢慢的绽放出喜悦的笑容,同时眼里却泛起了泪花。
“哥。”他轻声叫了我一声。
我不想把气氛搞的太煽情,就挥了挥手让他快点走,晚了病房的门就锁上了。
他点了点头,拿着我的呼机要走,在他开门的一刹那,我对他说:“亮子,你别考法律专业了,考理工吧。”
他回头冲我笑了笑,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我呆呆的望着紧闭的房门,心里默默地说:“亮子,哥帮不了你什么忙,至少不能让你再替哥操心了……就算你在天空,我在海底,我也要看着你飞的更高,飞的更远……”
(三十二)
他把他的刀剑当作他的上帝。当他的刀剑胜利的时候他自己却失败了。
这是我从小亮子给我的书里看到的句子。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诗,在我印象中的诗应该都是7个字一句,或者5个一句的,可甭管怎么说,我觉得那个死了5、60年的人在穿越了时空的障碍后在和我进行一次深度的交谈。
在“交谈”的最后,他做了总结性的发言,只有短短的一句:“我相信你的爱。”让这句话做我的最后的话。
——我相信你的爱!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如何能够在这简单的六个字里体会到更多的含义呢?我想那个印度人一定和我一样也经历过一段叫他痛彻心扉却又要装做毫不在意的爱情,否则他不会感慨万千的说“让这句话做我最后的话。”看似轻描淡写,一句“我相信你的爱”,却变成了“我最后的话”,多少心酸,多少无奈,都藏在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里。如此笃定的爱,谁又能不为之动容,为之落泪呢?红尘中有多少痴男怨女每日都在爱与不爱之间痛苦挣扎,患得患失。谁又能在生命的终结时可以淡然的说一句“我相信你的爱”呢?
春节来临之前,我终于可以出院回家。那天小亮子和我妈一大早就来接我,我的腿走起路来还是有些麻木不仁,小亮子就给我提着行李,我妈扶着我缓慢的走出医院大门。我回头看了看那红色的老式建筑,心想从今往后老子再也不要来这里了!就算为了关心我的人,我也要好好的活着!
我在家修养了两个多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已经基本康复了,只是阴天下雨的时候我的伤口依然会隐隐作痛。不过这对我来说已经算是万幸了。脱离了曾经的关系群,我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为了给我看并,我家再次高搭债台。我想赚钱想的快要发疯了,于是我不顾家人的反对,依然的踏上了火车,目的地是长白山。我用低廉的价格收购当地的人参或者野生木耳,蘑菇一类的山货,然后再运回家,到黑市上卖。一趟下来可以净赚六七百块,不过一个月我最多也就能跑两趟,而且沿途辛苦,不仅要躲避铁路丨警丨察的检查,还要和一些“同行”们明争暗斗,几次我险些和人动手,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想起了我对小亮子的承诺,我一忍再忍,始终没有特别严重的后果。
那年夏天来的特别的早,我拿着两个空空的麻袋赶回家中,不是因为行情不好,而是我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的时候,我妈告诉了我一个很严重的事情——我爸的厂子里出事了。放下电话我一天也没担搁,把收到的山货都处理给了“同行”,自己轻装上阵连夜往家赶。
我爸所在的机电工厂那时还属于国有企业,在一次违规生产的过程中不幸发生火灾,有三个工人不幸遇难,烧毁7间厂房,直接经济损失高达40多万。40万对于那个时代已经算是天文数字,造成这次事件的主要责任人就是负责生产的厂长——刘庆祥。也就是小亮子的父亲,我爸的师弟,从小一直看我长大的,对我家有知遇之恩的刘叔叔。
玩忽职守,致使国家人民利益严重受损。单这一条就足矣要了刘叔的命,更何况还有三条人命?在当时此事轰动及大,连省里都专门组织调查小组进驻机电厂,专门测查此事。刘叔自然难辞其咎,昔日风光无限的厂长,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
那时小亮子正面临着高考,和他即将到来的18岁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