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就是那里的常客。在没有情感归宿的时候,丁文会去那儿找到同路人,然后解决生理需要。当然,他也曾经希望在那个地方找到真心相爱的对象,但是用不了多久,他就发现太难了。
那个年代,同性恋就是一种可怕的病,根本见不得光,见光就跟天塌下来了一样。所以就算是真正的同性恋,也极少有人公开,只会拼命地伪装自己,像花猫那样的,是极少数。
在这种环境下,更只有很少的男同者会有固定、长久的情侣。更多的就是认识,见面,偷偷地开房间,出来以后就谁也不认识谁,甚至连真实姓名也不知道。
当年的圈子里,管这叫“钓鱼”。
那天晚上,丁文就去公园里钓鱼了。他需要刺激,去忘掉杨磊。
丁文长得好,很容易找到伴儿。他刚去那公园僻静的椅子上坐下,没几分钟,就有一个男人坐在了他身边。
那是个三十八九岁的中年男人,魁梧,成熟。丁文看了他几眼,没有站起来。
这就代表同意了。
按照惯例,应该是去个僻静街巷的小旅馆开房间。但是那天晚上,那个中年男人也许是太急了,也许是想体验在野外的刺激,他搂着丁文进了公园最深处的草丛里,就迫不及待地压倒了丁文,扒下了他的裤子。
丁文也很久没做了,也很激动,两个人都忘情地就在草丛里做了起来。
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又是三更半夜,几个小时都不会有半个人影。本来不会被人发现,但是丁文的运气实在太不好,这一晚正好有两个片儿警来这儿巡逻,本来也走不到这块地方,但其中一个想撒尿,就往草丛里过来了,过来就听见那边有不正常的响动。
被片儿警的手电筒照到的时候,那中年男人粗壮的玩意儿正捅在丁文的屁股里□□,两个人连躲都没法儿躲,都惊呆了,最不可见人的隐私的部位全都暴露在手电的强光下。
“出来!都出来!”
片儿警一开始没看清,以为是男女搞对象在这儿乱搞,等见到战战兢兢出来两个男人,片儿警先是惊愕,然后鄙夷又不屑地笑了起来。
“又是兔儿爷!”
“把裤子穿上!跟我们走!”
丁文就这么被带进了派出所。他在里头蹲了一夜,也饱受了精神上的折磨。
那个中年男人和丁文又惊恐又羞耻地,瑟缩在角落,被派出所的丨警丨察们围观。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不?”片儿警嘻嘻哈哈地问丁文。
丁文一声不吭。
“流氓罪!耍流氓!太不要脸了,在那儿就搞起来了,哎哥几个,你们是没看到,哎哟哟当时啊……”发现两人的小丨警丨察添油加醋地跟其他片警描述那个场面,用词极其露骨,说得几个男人们都发出了又鄙夷又欢乐的笑声,听见那刺耳的笑声,丁文深深地低下了头,眼泪涌进眼眶……
“哎,你们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你们去精神病院看过没有?”
“你们跟女的能搞不?搞过没?……”
……
在片儿警眼里,这些“兔儿爷”都是取乐的对象。每次抓到,都会这样取乐他们。他们觉得这些人都是脑子有问题的人,都是病人,是流氓,有伤风化,是社会的畸形,有病也不去治,活该一辈子都是兔儿爷!
丁文一直蹲在地上低着头,任丨警丨察们说什么笑什么都没有反应,直到片儿警说天亮要通知单位来领人,丁文才有了反应,他恐慌起来,哑着嗓子说,求求你们,不要通知单位,我,我出钱,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片儿警必须要个保人来保他出去,丁文无奈之中,就想到了杨磊。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就想见杨磊,那是他心里唯一的光明,温暖……
杨磊进派出所带丁文走的时候,丁文始终低着头,头都不抬起来。杨磊办手续的时候,那些片儿警边办着,边用眼角扫着杨磊,眼神怪异,似笑非笑,眼里的意味很明显。
丁文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后面那个抓他的小丨警丨察嘲笑了一句:“兔儿爷!下次别再光屁股了!”
一句话一屋子的丨警丨察都在乐。
丁文的肩膀都颤抖了一下。他痛苦地把头埋得更低。
杨磊光火了。兔儿爷是一个非常侮辱性的词汇。
“说什么呢?你嘴里放干净点!”
杨磊转回身,就瞪着那个丨警丨察。
“怎么的?你横什么?他就是流氓!我见一回抓一回!”
“他犯了哪条法?你说出来听听,法律原文!第几条,第几句!”
杨磊坦坦荡荡,俯视那丨警丨察,逼问。
“……”小丨警丨察语塞了。虽然那个年代都把同性恋当流氓罪抓,但是法律条文上确实没有相关规定,一条都没有。
“算了算了,杨磊,算了……走吧……”丁文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杨磊一直把丁文送回了他的住处。
那一晚,丁文失声痛哭。
“……我犯了什么错?!我天生这样,这是我的错吗?!……我没杀人,没偷没抢!……我也不想这样!我能怎么办?!……这是我的错吗?!……”
“……磊哥你知道吗……我真想死,好几次都想死……老天爷把我生成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啊?……”
丁文摞起袖子,胳膊上有触目惊心的自残的痕迹。
“……我真恨自己,恨起来就划自己一刀……我不想再找男人了,我也是人,我也要被尊重!!……我他妈的受不了了……受不了……”
丁文歇斯底里地发泄,痛哭,他一遍遍地说,如果有下辈子,他再也不要爱男人,他宁愿当猪,当狗,也不要当同性恋……
杨磊目睹了这一切。
从丁文那里回来,杨磊的心情非常沉重,沉得像铅一样。
他想过,爱上同性的人在这个年代会面临的压力,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具体、这么直观。
杨磊受到的冲击是大的。
他想象着,如果今天换成是房宇,他还能不能保持着冷静,他还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房宇的人生陷进这样的泥沼。
但是他们有什么错?就因为爱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是男是女,干扰到别人了吗?干扰到社会了吗?那只是一份属于两个人的爱情,这样有错吗?
杨磊的苦闷到了极点。男人的勇气和力量告诉他,怕什么!是爷们就别墨迹!勇敢地说出来,告诉他!可是理智,现实都在告诉他,他这样做会害了房宇,会把他拖下深渊,他可以不管自己将来怎样,可他不能不管房宇,他不想毁了房宇!
杨磊就在这种痛苦矛盾的心情中心事重重地回到小楼,进了门,房宇正要出去。
“你去哪儿?”
杨磊问。
“去喝酒,玩玩。你去吗?”
房宇已经好几天晚上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了。杨磊甚至感觉房宇不愿意在小楼里待。
“又出去?你就不能在这待啊?”
杨磊的语气很冲。
房宇看了杨磊一眼。
“怎么了?”房宇听出杨磊的语气不对。
“一起去呗!”房宇也是年轻人,也爱玩。
“不去!有意思吗?就是唱歌喝酒老三样!”
“那在这儿就有意思啊?”房宇也按捺不住脾气了。“我在楼里也没事干!”
“我不在这儿吗?跟我聊聊天就不行啊?”杨磊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今天他的心情实在太差了,他要发泄。
“方梅不是要来吗,不有她陪你吗?”
房宇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
杨磊一听这句话,就像被点了火星,整个人都爆发了。
“她陪我?你是不是早就烦我了,巴不得她来陪我呢?”
房宇盯着杨磊,脸色也沉了下来。
“行了!别来劲啊?”
“你不就那意思吗?!要烦我了就早说!”
杨磊一肚子的苦闷郁结,面对着房宇,却说不出来,越说不出来他就越上火,越急着发泄。而这种火,对着不相干的人肯定不会发,对最爱的人,反而最容易爆发出来。
“……”
房宇瞪着杨磊,忍着。他推开杨磊,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