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划开镜面上的水汽,死死盯住反射出来的自己——头发微卷,及肩长,染成暗暗的栗红色,皎白的脸孔略有些浮肿,是我这些夜不曾安眠的迹象。我很累,因为我们刚才在浴室他对我的推搡,因为他和我吼:“你再想跟人跑了又怎么样,你他妈现在还是我老婆,你别想离婚,你让我日子不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到哪里去。”,我就那么一下无力了,我准备了几夜要和他解释讨好的勇气颓然丧尽,再出去面对他,不知道是何光景。
我在浴室内的格柜翻了一件睡衣穿上,说是睡衣,不若直接说是他的t恤。我的怪癖,不喜欢真丝吊裙的妩媚,不喜欢拉绒大袍的华贵,我偏爱大件的棉质t恤套在身上在被窝里伸展我一天的无骨倾向。他两件最喜欢的白t都被我掠夺过来,一件是他原来航行到泰国时印有四面佛上书这国名字的图腾,另一件是简单的三张J、Q、K的扑克脸,我那时问他搜刮过来他知道我只是做睡衣时的一脸无奈,再到后来看我穿上的满眼宠溺,我现在还记得。
我不该再穿,但习惯不是一会就改的过来,而且我也没有想过这一夜会对我俩的婚姻发生那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喝醉酒我搀扶他进来洗澡时再到刚刚的大吵已经把我原来穿的那套家居服完全弄湿,柜中又只有这两样存货,我除了穿这其中一件,要么就是赤裸着身体要么就是重穿上湿漉漉的衣服刻意去外面再找一套,可我们的浴室是主卧内带的,要出去,势必经过他的眼前。我不想刺激他了,也不想和他大吵。我到此时都不会觉得之前的选择是错误,可是,正确的选择不代表会没有伤害,而且,感情中,又何分选择正确错误与否。我们都只是无奈,对这命运无法抗争的无奈,对这心底永远暗藏执念的屈服。
我叫严密不要喜欢我,在婚前,我和他说了无数次:
我住的X城并没有飞机场,从G市飞回的时候,我只能先到省城。我无端的选择了坐火车回X,大抵是想还在路上拖一会,被李妍最终拒绝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却近像昨天,没那么快回到家就像能不那么快接受事实。
或许是母女连心的,我南来北往那么多年,我在还是读书年少时我妈都甚少去火车站接送我,这次却问准了我的到站时间,说是要迎我一迎。她跟我打哈哈说这是为了庆祝我从G市学成归来,我内心苦涩,这回的确是断的干净了,可不正是她眼里的学有所成么?
在X站下车的人不多,我一眼在站台上的稀疏中寻到了我妈,只是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身穿笔挺制服的丨警丨察,我暗叹她不会忘了买站台票冲了进来或者乱丢垃圾什么的被抓了吧,立马快步向她走了过去。
“小严,你看我们两个的眼睛都不好使,倒是她先看见咱们了。”我妈和身边的人说话。
小严?我来不及叫我妈,急忙向这丨警丨察打量过去。我一个皱眉,怎么是严密,而且:“你演戏啊,什么时候变成个一毛二了?”他的肩章一杠两星,一毛二正是我们本地对这个衔阶的戏称。
“哎,你这孩子回来,怎么比以前还不会说话啦!”我妈赶在他开口之前数落我。
“在家里看超市闲不住呗,反正我爸妈他们也可以守,市里正好招警,我就凑热闹去考了。”他也不恼我的言语,还过来帮我拿行李,我稍微和他僵了一下,见我妈还在不敢反应太大,只能随他去罢。
“你这么老,还可以报考啊?!”
我妈又瞪了我一眼。
“我是说,据我所知,丨警丨察一般招25及以下的,你怎么摸进去的?”
“我原来航海的工作本来就和部队、公丨安丨算有点关系,是个工作经验,另外我舅舅是公丨安丨局的,帮我打点了一下,市里组织的招警也没有上面组织的那么正规。”
“啊!这样啊!那我什么时候也去考个公务员做做,不当律师满世界跑了。”
“你完全可以啊,我看了一下,法院招法官的话,35岁都能考的。”
“哎,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呵呵,我就知道。”
这便是我回X城又一次的和严密见面,我的性格,或许总是这样,有点新奇就会暂忘内里的忧伤,久别不见又加之我从未把他放在心上也就不记得了我上次拒绝了他向我告白后的尴尬。
我回家休养了不到两日,就返所里报道上班。推师父的门进去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继而又低下扫视桌上的文件,竟是没有一丝惊奇。
“喂,好歹这么久没看见我了,您就不能装的兴奋一点?”
“陪你妈早就兴奋过了,你打电话说要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
“得,又去我家蹭饭去了吧?”
“那是,除了你妈的牛杂能做出那个辣味,别的分号都不行啊,这里的人爱吃辣的都太少了。”
“冲我妈给你煮的菜,你就该对我表示热烈欢迎嘛,结果回来我那张桌子上都变成摆A4纸和打印机的了,我还给你带了两条好烟呐。”
“所里反正新来了两个实习的小鬼头,人也挺勤快的,你随便支使一个帮你收拾一张出来不就行了吗?”他把手里的文件一放,冲我笑了一个:“我又不是没料到你会回来。”
“有些事,有些人,你永远追不到的。”忽然,我想起,还是在这个办公室,他曾经和我说过这样一句。
我自嘲的也笑了笑,却有一种酸从咽喉蔓延到了鼻头,差点就要横冲直撞出来,轻易的抵销掉了我重返故里的温馨:“是啦,你神机妙算啦!我自己出来混才没几年,哪有这个脸皮去剥削别人,我先出去收拾个狗窝去。”
“嘿嘿,去外面一趟人都变勤劳了。”见我站起身来,他盯着我眼睛:“不过你在那呆的时间,比我想象中要久,你在那边,都交待清楚了?”
“嗯!”我拉开门,有时候我很怕老律师界的这种人精,却还是不得不装个糊涂:“和师叔那边都弄清了,我说我要回来做个好律师。”
是的,好律师,我没有其余,一无所有了,所以我必须。
严密断断续续来我家报道了,但与其说来见我,不如说更像来见我妈。我经常钥匙把门一插开,他就已经和我妈端坐在沙发上聊天了,茶几上还摆着茶杯,我妈有时就会唤我添水,也不勉强我加入他们的话局,就像家里只是来了一位与她平辈级的客人。我有一次也细听过他们对话的内容,无非是关于电视剧一些内容的讨论,什么慈禧变坏也是宫廷斗争逼的啦,什么武则天的确有本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啦,我不爱看电视剧,也就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情景。我是心灰意冷,在感情上不想有所建树,但我也不能发疯,阻止我妈和想认识的人来往,好在他们一个不纠缠我,一个不要求我,我也常忙的脚打后脑勺,又多应酬,对他们的行为排斥不了了之了。
等到那年我快生日,正是08年雪灾爆发的前期,北方虽然不像中部几个省份遇害严重,但也不是说我们这里风雪不大,只是常年如此,我们这里准备更足,人们更加习惯,仅此而已。很多人因为天气恶劣,有些小案不想接,或者接了懒得打的比比皆是,我却像一只蝗虫,疯狂搜掠,最巅峰时手里同时背了13单案子。师父都忍不住跳出来劝我收敛:勤劳该表扬,但人的精力有限,经验丰富是好事,但我们这行也看胜诉率的;何况同行三分亲,别光听着别人说你帮着做案子是讲义气,小心后面还有说你穷得瑟,要和大家拉距离的人。
我生日的那天,我排休了。这是回来那么久,我第一次放自己睡到11点,我不敢像以前那么过了,优哉游哉的,富余了时间,富余了思念。
我打呵欠到客厅的时候,我妈正在拨固话,号码还未按完。
我忽然有一种感觉:“妈,你打给谁?”
“你管我打给谁,快,刷牙去,等一下客人都来了,你还这么一副鬼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