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十月,因为是在国庆后不久,所以现在还记得,我去了一趟医院。不过只是去探病,对象是以前一个会和我结伴一起回家的校友。
此人名叫素琴,十分温婉的名字。却是个典型的射手女,每天暴走经典无数,见我回家那么久都没谈过恋爱,还时常劝我“我们就是要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逮谁射谁,有杀错,无放过”见我不为所动,又来句“是不是你11月23号生人,和天蝎只差一天,走到邪门歪道上去啦”,我是只能笑而不答,且打算看她风光到几时。而她的转变呢,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一场小学同学聚会,一次酒醉,一个同样东倒西歪的男人,一张床,一夜,无故就萌发出一个孩子了。待到当事人赛哟拉拉几个月之后才发现,两个人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一纸结婚证就已经摊在了我们眼前。
这男生呢,本就是个自由职业者,只是家里因为征地拆迁补了两套房子,顺带就做起了旅馆业,平常就是打打麻将、上上网,被爹娘呵斥着才会去店里守几个钟头。素琴刚嫁过去的时候小两口还表现的如胶似漆,经常把我们这些朋友叫过去直接开个房就搓牌、斗地主,后来素琴的肚子越来越大,坐久了腿就浮肿,且越来越嗜爱睡觉,我们就不好去叨扰了。可这男生是我们走了,他心也跟着走了,干脆就留孕妇在家看着,自己在外面玩的更多。我几次在聚会场合遇到他,心里面多少是有些不齿的,但他胜在一点,嘴特别甜,每回快到玩完了就打电话给素琴:“老婆,我可想你啦,他们还要玩,我就不陪了,马上回来的,你想吃什么宵夜啊?再远我也给你带。”我们是激起鸡皮疙瘩无数,可人家媳妇愿意受着,外人能插什么嘴,只能不主动叫,但也拦不住他自己往场子里面跑。
终于这事故就此发生了,某天他们这旅馆来了几个人开房打麻将,一会缺烟一会缺水,一会缺瓜子花生的叫老板娘补,素琴就在这楼梯往返间忽然一脚踏空,血溅当场,孩子没了。
我去医院看素琴的时候,也谈不上心情多么沉重,只道人都是有债,她这婆娘颠来疯去那么多年,到最后偏死这么一个男人手上。可心里也是有些不想见她老公,怕一个忿不过,总是忍不住要骂那么两句的。
在病房看到素琴,她脸真是煞白,两颊都凹陷下去,眼眶都微微发青,要不是那眼睛还朝我眨巴了两下,我都快觉得已经到了来瞻仰遗容的时候了。
“刘宓,你来啦?”
“嗯,来啦。妞,咋整这么严重啊?”
“唉,那天来的那几个客人,个狗日的拼命操持我,我从一楼柜台给他们四楼补东西都补了四趟啊,中间下楼的时候,人觉得背脊发凉,气都短了,拉了把扶手没拉稳,直接就栽下来了呗。”
“现在好点没?”
“好点了吧,总是死不了的。不过真快疼死我了,上救护车那阵那个医生又不给我打麻丨醉丨药,我就觉得我肚子里跟开了个搅拌机似的,什么东西都一干二净给它绞碎咯。”
“...”
“刘宓你来啦?”我还来不及搭话,素琴他老公进来了,我是说我怎么在病房里没看见人,感情这厮这时候还给我开溜,不骂我还对得起良心么?
可他也不等我答话,就直接把手里一个保温煲伸到素琴面前,“你看妈给你熬的鸡汤,刚送来,趁热喝点不?”
“中午那个海带汤不还没喝完吗,又炖个汤干嘛啊?”
“剩汤你就不要喝了,等下热了我喝就好了。想吃海带明天还给你做,啊?”
“妈他们呢?”
“我叫他们回家去了,他们也还没吃饭的。”
“刘宓,你吃了没?”素琴忽然转过来问我。
“啊,没吃。”我是想骂的话没骂出来,人还在发愣类,一出口就说了实话了。
“老公,你下去买两个炒菜呗,正好我们仨一起吃。”
“好嘞,好嘞。”
“不用那么客气吧,我回去就好了,反正我妈也煮我饭了。”
“就在这吃嘛,我这几天不是吃流食就是喝汤水,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你在这里陪我吃,我胃口还好些。”
“喂,我长的像咸菜吗?”
“嘿嘿”,他们俩都给我逗笑,素琴她男人搞的巨认真,“我老婆都留你啦,你就搁着吃嘛,那个小饭馆就在医院旁边,味道也不错,很快的。”
“好吧。”
她老公把保温煲往桌上一放,立马就出房买菜去了。我一时无语,人这转变还真快,她老公咋就忽的从大灰狼变成小绵羊了,我看了素琴一眼,她还看着她老公的背影满眼的笑意呢。
“哎,他怎么整的跟一孝子似的啊,之前倒死不管你,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啊?”,素琴转过头来看我,大概明白了我说什么,脸就有点小僵了:“日子还不那样过吗,刘宓?我当初怀了这孩子心里挺疙瘩的,也不知道该要还是不该要,更不想靠它去套牢一个一夜情对象的心,我那时候也对他没多喜欢。不过真叫我自己一个人去打胎,我真没这胆量,所以就拖他出来商量了一下。他最后狠下心来说要负责,我觉得能找个这样的男人也不错了。但是两个人真是没什么感情基础,时间呆久了,除了生活杂事都不知道和对方说什么。可这孩子掉了那天,他是真急坏了,守在我床前守了整一夜,我第二天起来看见他眼睛是又红又肿,胡子拉杂,都快和外面的叫花子有一拼了,我心一下子就软了,之前痛的死去活来也马上感觉安定了不少。其实不只你们看到他不管我的那一面,我在家里也有不怎么对他柔情的一面。可这前头再喜欢不喜欢都不重要了,有他现在这么陪着我,我真心满意足了,掉了个孩子,捡了个老公。唉,女人还不是希望在最脆弱的时候有个伴嘛。”
然后你们猜到了,我因为素琴的话又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
他爱不爱她,不重要,可原来小产是那么痛,我这个去医院见识过剖腹产的人,为什么会忘记了?他不爱她,起码他还陪在她病床前,为她端茶,为她侍药,让素琴在这段时间里是在苦痛中幸福的。而我对李妍做了什么,就为了她怀过一个别人的孩子,我气愤,我想说教,我不再把她当是她,她流产不久后来见我,我没有半句安慰,甚至没有只是朋友的体贴,除了给她一副脊背,一句残忍的答话,我就是懦弱的痛哭。倒推回去,这事是发生在我拒绝和她私奔以后...
哦,不!
我捂着头,从医院出来太阳穴的两边已经交叠着剧烈颤动。就像推理已经到了要揭晓答案的时候,名侦探才发现遗漏了能推倒这一切的证据,我多么爱、多么爱李妍,原来只是一场自以为是,经不得半点考验!
而接下来,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样的日子,一觉睡醒或躺倒发呆就会莫名其妙流泪,我对她的心疼居然到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我慢慢的变化,只攒聚了一个念头,我要见她,哪怕只有一句对白,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做一次彻底的忏悔。
契机,不算太早,不算太晚的来临了。
年后,我G城的那位同学被她学校返聘,回去做了大学老师。之前她在企业和农科所做过,跳回象牙塔我倒不觉得奇怪,她和我不同,一直保有激昂的纯真。
“真定啦?”我故意逗她。
“真定了,他反正也考了G市的公务员,这次聘书和结婚证一起领。”
服了她,双喜临门还是工科生的那种淡定,不过李妍一定会参加吧!
“选好日子,我订机票。”
“我还以为你要我说一箩筐的好话才来。”
我怎么会,我迫不及待,怎么没早点想到把你推出去结婚。你和魔鬼结婚,我现在也举双手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