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
习律二三事
过完年,我妈托熟人给我找了一间事务所,开始了我为期一年的习律生
活。
其实律师这个行当呢,和传统的手工业感觉比较像。它不会有什么专门的培训制度,倒是每个习律会给你安排一个资格颇深的老律onebyone的带习,你对流程的了解,对案子的切入点和思路,特别是你接触的人脉都会深受领你进门的师傅影响,挺像封建的世袭制度,所以选对一个师傅对习律往后的职业生涯尤其重要。
我跟的是一个姓周的老头,从业三十多年,人已年届60,差不多要退休了。我没意见,老学究有老学究的用处,这是我当初的想法。
但是从称呼上你们应该看得出来,我对此人不满,告诉你,是非常极端以及N+1的不满。
我跟他的第一个案子,是一个大案,事关土地纠纷和政府的征用补偿,典型的行政诉讼案。我挺兴奋,“民告官”啊,那不容易,中国的老百姓百年才难得鼓起那么一次勇气。刚开始的时候,还像那么回事,先去当地的一个派出所找那里的指导员,因为他们曾经关押过一批村民,我们是去提取那时的卷宗,核查这个行政行为有无法律瑕疵。面对那个客客气气一直喊着周律的指导员,我觉得心里老给力了。但隔几天去开村民大会的时候,我、周老头和村干部坐在晒谷坪的一排长凳上,下面是人头涌动的村民,人家都翘首以盼他讲话呢,他却支支吾吾扔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场面话,搞得我一头雾水,明明记得前些天他不是这么和我说的。那感觉就像你原来看见一意气风发的巨型奥特曼,他要去打怪兽了,忽然给你滚巴滚巴变一猥琐中年大叔了,怎一个人心憔悴哦!没办法,那些村干部只能硬顶着上,勉勉强强在那里维持现场纪律。这会开到中间吧,有一个尖利的女声总是时不时出来打断一下,大概就说的是村委会也为难,尽量在为大伙讨说法,大家不要太为难村干部之类的。我还心想着,这村还蛮先进,整了一女秘书,忽然一个男的就抡了一靠背椅冲上来了,“啪”的直向那个村长砸去,口里还骂咧:“你他娘个熊球,现在到底是你是村长还是你媳妇是村长...”他那一凳子,村长是没砸到,他用手臂反挡了一下,椅子倒全向我这边桌面扫来,那些瓜子、花生、枣子什么的撒了一地,最要命的是,上面原来摆着的一杯滚茶,一半烫我腿上了,一半溅我脸上了,还伴着白瓷渣子...
我个庐山瀑布汗啊,当律师,很有人身危险嘛!
接着,就是第二个案子。当然,不是因为第一个案子已经结了,法庭排期、调查证据等等,案子不可能那么快终结,而一个律师不可能就死磕在一个案子上,您叫人家赚什么呢;往往越是出名的律师,他(她)手里代的案子就越多,有的甚至都忙到文书基本是所里助理过的,拟个提纲给他(她),到了上庭的时候他(她)在念一念顺手随机应变一下,所以名律师和优秀律师,从来就没有划过等号,你要么慧眼识珠找个真的热忱于帮当事人排忧解难的(相对于这个阶段的律师年纪都会比较轻,但是必须具备一定法务实践能力,起码三年以上;问题是我很少看见他们被挑走)你要么就快点蹦跶成千万富翁,找一个专门伺候你的私人律师,你就能得到较好的司法支援。好,题外话不扯,免得我来爆行业秘辛似的,说回我第二个案子,那是一个离婚案。案情吧,其实相当简单,那男的吸食轻度的软性丨毒丨品,还对老婆拳打脚踢导致其流产,老婆愤而不已,打算离婚,男方也没有意见,争议点就在财产的分割上。这个呢,因为完全符合《婚姻家庭法》里一方有过错,调解无效,应该准予离婚的情况,而且法官也应当在情理上判处引起离婚的主要过错方,在没有特殊困难下,少分家产以作补偿。那次是由我起草的原告讼词,因为初出茅庐,我写的那叫一个青春激昂,感人肺腑,开天辟地啊,搞得女方的那个爸爸在下面,我念几句他就叫一句好,说对对,完全就是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搞得法官敲了几次槌子要求肃静。就在我们都那么情绪高涨的当口呢,到了法庭质证的阶段,我这边只举出了原告的病历并没有伤情鉴定,证明男方吸丨毒丨的证人也没来,而且中国的证人出庭率低那已经是普遍现象,能够取代证人的证人证词,我这边也没有。我疑惑的瞪着周老头,是他叫我专心负责讼词部分就好,证据他来搞定。搞搞搞,搞了这么大一窟窿。因为法庭举证,你举的必须是形成一串的证据链,而不是单个成证,这没那没,我刚刚掀起的那个当事人情感高丨潮丨,不异于自打嘴巴吗?!反正那个案子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人家还请了律师,男方就是一个泼辣的老妈,我们居然没有占丝毫便宜。当事人找我们麻烦的时候,周老头赶紧叫了一的士,就带着我那么仓皇逃窜了,后面还紧紧追着那个还没回过神的刚流产不久的女孩。
我个北极千年寒啊,当律师,很有窝囊症患者潜质嘛!
第三个案子,是隔壁一个市的合同诈骗案,但是牵扯到我们这边的当事人,还是在我们市的法院判。那个调查取证的经过我就不说了,反正就是明明那个当事人是砸锅卖铁在打这个官司了,周老头看见人家家里的饭熟了还要嫌弃菜不好要去饭馆吃的那种。
这个人不行!
我已经不是前两个案子里那个迷糊蛋,起码他吃吃喝喝这一套,就完全和法理不沾边,人家有义务付你诉讼费,但没义务请你吃饭还得是好饭,只是中国的老百姓太唯唯诺诺,太善良了。我要换律所,再不济起码换个人带。
结果这厮蹬鼻子上脸了,他在回程去我们X市的车上,一直抓着我的手,居然给我说他晕车不舒服。尔后,约我去见当事人的时候,没有当事人,就他一个,他在我脸上噌了一口,说要我理解什么叫“师生情谊”。
为了让当事人有稳重感,我不就刚留长了点头发,穿的职业一点,怎么就开始招苍蝇了,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林志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