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了,官兵整队点名带回,周海锋回到了队伍里。回到了连队就有严格的纪律约束,行动也不能再像在单家当勤务兵时那样自由。有时候,单军在想,如果周海锋这会儿还在当勤务兵,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有大把的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他又怎么舍得,把周海锋还禁锢在那个狭小的天地?
他是一只猛虎,那儿根本不是他的地方。
警卫连营房楼前的空地上,战士们在晚点名,这是连队每晚的纪律。点名结束后就各班带回,洗漱就寝。
单军靠在对面水杉树下的阴影里,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角落,看他们整队,点名。他目送周海锋带着班里的兵进楼里,周海锋上台阶的时候,回头向他的方向看来,周海锋知道单军在那儿。单军对他做了一个手势,意思他看到了,让他安心进去。
场院里空了,整幢四层楼的连队宿舍次第亮起了灯光。单军没离开,抬头看着周海锋他们宿舍的灯,那白炽的灯光和军队营房特有的方方正正的大窗户,透着灯光的明亮和里面晃动的人影。
这是单军从小就熟悉的地方,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像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具有了意义。
那个窗口让他觉得有股暖意。只是在这儿站着,看到那灯光,他就觉得平静,踏实。
窗口出现了一个军人的身影,站在窗前,两人远远对望。直到熄灯号吹响,整幢营房的光亮齐刷刷地灭了,单军依然站在楼下。
高二的时候,明子死心塌地喜欢上一个女生,天天晚上守在她楼下一守就是一夜,什么也不干就傻傻看着她家的窗台,单军那时候还骂他傻逼。可现在,单军明白那感觉了。他自己也成了一个傻逼,心甘情愿的傻逼。
单军又到医院去看了王爷。
王爷醒着。他已经知道了单军去找了混三的事。
“谢了。”王爷坐在床上,对单军说,样子挺平常。
“为什么不告诉我?”单军看着王爷。
“小伤,死不了。”王爷笑笑。
单军没笑。王爷看到他的脸色,说:“告诉你又怎么样,再说那会儿你跑了,我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你。”
单军心痛了。他确实忽略了这兄弟。上次在那屋里不欢而散,他还记得王爷临走前的眼神。
不是当时那样,就不会有后来出的这桩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
“是他把你找回来的?”王爷忽然问。他已经听大飞他们说了。
“真有能耐。”王爷淡淡地笑了笑,绷带下白净的脸,仍然没有恢复血色。
“快点养好。我等着接你出院。”单军说。
“我要去北京待一阵。”王爷说,看着单军。
王爷去北京了。
他这次受伤,虽然大部分是皮肉伤,但是却让王爷的家里彻底下了决心,强行把他送到北京去待一阵,一是到首都的医院复查以免落下病根,二是顺便让王爷到那边部队的疗养院里待着,不让他再惹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他去学语言。
王爷的家里一直想送他出国。那时候有海外关系是真金白银,高干子弟逮着机会出去的很多,王爷家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可王爷自己反对。他家里问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就一条,他得穿军装。王爷家里是了解他脾性的,从小到大王爷对部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家人就不明白了说你明明就不喜欢当兵,为什么还非要进部队?
王爷从来不说为什么。就回答过一次,军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王爷出发前,单军和哥几个去机场送他。
“你真打算出国?”单军问他。
“你希望我出去?”王爷看着单军的表情,对他笑了笑。
“操,滚得越远越好!”单军看到王爷那笑的意思,放了心。
登机前,王爷对单军说,他去不了多久,十天半个月也就回来了。
“回来以后,跟你说个事儿。”王爷丢下这句,进去了。
“有事儿你现在倒下!还憋那半天劲儿。”单军冲里头喊了一嗓子。
王爷回过身来,招摇地摘下墨镜,对单军一挥,还留着绷带的脸笑得苍白而浪荡。
单军就从没这么煎熬过。
不管是操场上,食堂前,篮球场上,还是那些梧桐树下分隔家属区和办公区的大道,他和周海锋,找一切能碰上的机会见面,哪怕只能打个照面,看上一眼。
明明同在一个院里,却看得见摸不着,比分离更折磨。两人以前没有这么时,还自由方便,现在却处处受限,这军区大院里到处都在人眼皮底下,周海锋不过是个兵,毫无自由可言,单军有自由,可他的身份在这院里走到哪儿就像自带探照灯,没人不认识他,没人不注意他,连单军好不容易和周海锋说上几句话都要不停有人过来招呼打岔,单军恨不得把这些人都撂倒扔进沙坑去。
自从新参谋长来了狠抓训练,连午休时间也被各排各班拿来开小灶拼训练成绩,单军又不能往警卫连跑得太勤,明目张胆叫人出来。他现在不比以前,干什么都得先想周全,不能给周海锋招惹麻烦,那几天,简直比憋在单司令那房子里还受罪。
周海锋也不比他好过。
刚刚跨过那道界限,正是难以自控的时候,这种一分钟不见就牵肠挂肚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恋爱中的人的欲望是汹涌的,控制不住的,更何况是他们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单军和大飞他们几个在花园的草坪支着自行车闲侃,迎面办公区里,一群出公差的战士拿着大扫把在打扫营区。出公差是机关兵的重要任务,这是他们除了训练以外的主要工作。单军目光粘着周海锋的身影,周海锋跑向带队干部,敬了一个礼,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转身径直向单军跑来。
单军不由自主站直了身体,愕然地看着周海锋跑出办公区,直接跑到他的面前。
“单军,后勤王干事发放冷饮票,请你转带回给首长。”
周海锋严肃地对单军说。
“……行啊,票呢?”单军看着他的眼睛,单军明白了什么。
“你跟我来拿。”
周海锋拎着扫把,向后头一幢办公楼走。单军跟在他的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走过那些打扫的战士,拐上了通向那办公楼的路。四周寂静无人,周海锋头也不回,也不说话,还没到那入口前,他却突然拐弯,匆匆地走进了两幢楼之间狭窄的暗道……
单军脑门一热,几步跟了进去……
他几乎是被拖进了里面,被紧紧地挤在了墙上,急迫的呼吸不顾一切地堵上了他的嘴,滚烫的唇吻在一起,纠缠的舌头濡湿的声音,那么粗暴,焦渴……
单军用尽全力般地抱住他,一切都只有几秒之间,短促,激狂……周海锋迅速放开了他,眼神中的炽热烈焰还未褪去,远处就传来干部喊战士集合的嗓门声……他们甚至来不及交谈,周海锋浓烈的眼神在单军脸上扫着,匆忙地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就出了暗墙,迅速整了下衣领,向集合队伍赶去……
单军重重地靠在墙上,怀里还留着周海锋的体温。
狭窄的暗墙寂静而幽长,似乎两个人在这儿的纠缠,从来没有发生过……
晚上,在浴室的水流下,单军闭着眼睛,狠狠地撸动自己。
他的眼前是周海锋的眼睛,他吸进嘴里的周海锋的舌头,那个空无一人的两面墙壁间的狭窄过道里,他们短兵相接的滋味……他知道更深地方的滋味,那个身体的最深的地方,他永远也忘不了的滋味……
单军的手里猛然急剧地跳动,像从手心脱出般,喷射……
单军看着那白浊混着水流流走,却平息不了心头的火……
单军姐姐回家来了,来看爷爷奶奶。
她嫁出去后,工作也忙,回来机会不多,现在难得夫妻俩一起回来,老俩口很高兴,家里家外地张罗,单军奶奶还想起来什么似的,对单军说,晚上你把小周也叫来吃饭,上次多亏了他,小战士天天在食堂没什么好伙食,晚上喊他一起来。
单军心里已经乐得不行,嘴上故意说,这合适吗?老政委说有什么不合适?小周就跟我们自家孩子一样,快叫去。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老俩口是真把周海锋不当外人,看成了家里人,对他感激,也打心眼里喜欢。单军奶奶虽然有高干做派,但是人不坏,只要是对单军好的,她都喜欢。这一顿家宴还能惦记着把周海锋叫上,那是和周海锋刚到这个家来时是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