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自学的?”琴音停下很久,单军才从那种氛围中回过来。他侧头问周海锋。
“我哥教的。”周海锋停顿片刻后,回答。
“对不起。”单军低声,他不想勾起周海锋的伤心事。
“没什么。他以前喜欢这首,常吹。”
周海锋默默把玩着那把口琴,平淡地说起往事。
“他吹得比我好。以前他有个要好的女同学,放了学他俩常靠我家墙外边,坐在台阶上,一个吹,一个听。我老是跑去,他还赶我,呵呵,我那时够傻的。”
不知道是不是琴音打开了话匣子,周海锋反常地话多了起来,单军听着反而一声不吭。
“我那时小,老学不会。后来学会了,他也上前线了。”
周海锋说。
“他走之前,把琴留给我,说等他回来,再教几首新的。”
周海锋的哥哥走那天,戴着大红花,把口琴送给他。那时候周海锋还小,甚至已经记不清他哥哥的脸,但是他哥给他那把口琴,他却一直记得。
“后来我也不吹了。你点巧了,我只会这一首。你要是说别的,我也不会。”
“别想了。”单军望着周海锋沉默的目光,侧脸寂寥,心里一阵发紧。
周海锋出了一会神,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淡淡笑笑。
“你回去吧,晚了。去洗洗,明早还要训练。”
“你呢?”
“我再坐会儿。”周海锋眉目沉静,望着远处。
“我陪你。”
单军冲口而出。
“……”周海锋没说话,看了看他。
单军从他手里接过口琴。
“怎么吹,也教教我。”
单军举起口琴,周海锋刚吹过,单军也不介意,放到嘴边吹了起来。没吹出调,却沾上了上面的湿润。
“哪能这么吹。”周海锋看单军莽撞的样子,失笑,起身过来把着单军的手帮他调整姿势。
“得对准这儿,别太用劲”周海锋拿过来给他做示范,嘴唇要碰上去,顿了下,还是吮了上去。
他示范地吹着,单军看着他,周海锋的嘴唇在琴边上寸寸移动,唇被吸附在琴边上吮动着,单军的眼睛盯着他的嘴唇,他看着周海锋吮过他刚刚吹过的地方,身上渐渐起了一股燥热……
那个嘴唇曾经这样吮过他,他想起在工具房的门上周海锋和他接吻,那纠缠翻卷的滋味现在还清晰地在他脑海。现在单军的唇上还沾着周海锋的湿润,单军却不觉得排斥,甚至隐隐有一种冲动……
单军强迫自己扭开了头。他拒绝去想,也不想想。他喉咙一阵发干……
那天晚上单军一直陪着周海锋。后来他独自去冲了凉,周海锋没有和他一起。夜深了早就没了热水,单军在简易的冲凉棚里让冷水把自己浇了个通透,浇灭他一身的燥火,也浇醒他昏乱的脑子。
单军用力地甩了甩头,水珠四处乱溅,单军狠狠抹了一把脸。他觉得自己不正常,太不正常。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这样不正常。
当他看着周海锋低沉讲述时那默默的脊背,孤单的侧脸,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把他拉过来抱住,想将他抱进自己的臂膀,这冲动是这么强烈,强烈到单军用力控制住自己。
单军的心就像现在这个简易棚里摇动的灯光,急遽摇晃……
他脑子里想着什么,被他自己凶狠地压下去,他觉得那是个昏杂的错觉,是他的脑子在这个见鬼的地方见了鬼,撞了邪……
单军让周海锋把那把琴送给了他。周海锋给孙明买了个新的。
小山东和王明冲虽被扣了20分,小组却没淘汰。教官发话这20分先寄着,给王明冲三天时间,这三天他的成绩和小山东挂钩,如果三天里他能帮小山东把成绩提高一项,俩人的分可以还回去,要是不能,就俩人一起滚蛋!
“接不接受?”教官问王明冲。
“我接受!”王明冲大声回答。虽然他搬关系,可能到这儿来特训的,没有孬种。
三天过后,俩人都留下了。在那之后,小山东固然对单军很感激,连王明冲都和单军周海锋成了不错的战友,这是后话。
射击场上,连绵不绝的枪声震荡着群山。这帮选拔兵在这训练营熬了这么久,终于实弹射击了。一批批的兵冲上,对着各自的靶子,枪声连环大作。
旗帜挥下,单军抄起手边七零八散的零件,面无表情却用令人目不暇接的速度拼装枪械,动作冷酷而果断,零散的部件在他手上像长了眼睛,在眼花缭乱中飞速重组。短短几秒就推枪上膛,咔嚓声中第一个冲出了准备位。
他箭一般低姿冲过前方开阔地,一百米开外放着五个酒瓶靶,单军冲到射击点迅速变换动作,单手一撑两腿卧地,凌厉利落地一个俯趴卧姿射击。
“啪啪啪啪啪!”
五个酒瓶伴随着枪声连续炸裂,全部命中,碎片溅开一地。
侧边先后弹出几个人头靶,每个靶只出现数秒,单军变卧姿为行动射击姿态,快速移过枪口,不同方位点射,几个靶子应声而倒,激起尘土一片飞扬。
“……!”教官拿起望远镜看靶,其他人都纷纷侧目。
周海锋在队列中,也惊愕了,目光一下看向单军。
单军站起来验枪退匣随即退线立定,人人都看着他。
“晃动靶敢打吗?”教官忽然一嗓子。
“报告!敢!”单军声如洪钟。
百米外换上了悬挂的酒瓶靶,和之前固定靶不同,被细线吊着的酒瓶在风中不断摇晃。
单军手里的枪被收走,换了另一把。
他熟练地端起这把八一杠,校枪,上匣,推膛,瞄准。
教官:“立姿!”
单军双腿略分,托枪在肩,静静瞄准。
训练场的轻风,拂动着草木,全场一片寂静。
单军一身迷彩,笔直的身姿,和手中的枪连成一体。他眼睛微眯,自信,锐利,全身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势。那和他平常像变了一个人,那股势在必得,是一种家世出身的与生俱来的气场,让人凛然不敢靠近,甚至带着威严和冷肃。
靶场沉寂几秒,突然爆发枪响,五个空中吊瓶应声而炸。
“好——!”一片轰然叫好,这群兵都惊愕佩服地看着单军,教官也有些动容。虽说到这儿来的没有枪打得差的,可在风速影响下要这么稳定发挥,也绝非易事。
“军军!没看出来啊!还有这一手啊?!”唐凯看呆了,过来用力搂着单军的肩膀直嚷嚷。
“小意思。”单军得意地笑,意气风发地退匣。
要说别的他不一定行,可打枪,单军可有绝对的自信。
单军的枪法是老政委手把手教的。单军八九岁就摸枪,他出身这种家庭,从小耳濡目染,对打枪有极浓的兴趣。在单军小学的时候,老政委那时还没退休,就带着他去各个靶场,从小就亲自教他打枪,也算是家传绝学。老政委战争年代九死一生,是出名的神枪手,他教出了儿子,又教出了孙子。将门无犬子,纵使再溺爱单军,在军事素质上,老政委对单军寄予厚望,希望孙子能延续自己血脉里的战场神枪手的风采。单军虽然对军人这职业不感冒,可唯独对打枪痴迷,他对弹道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大概是遗传了他爷爷的基因。平时手痒了常去射击俱乐部喂子丨弹丨,寒暑假下野战部队,一天干掉几百发是常事。单司令对单军平时的作为深恶痛绝,可在射击成绩上,是单军唯一能堵他嘴的东西。
“行啊你小子!”
同小组的其他人都兴奋地过来围上了单军起哄,这成绩够保小组分数安全一阵子了。单军笑着和他们挨个击掌,直到后面周海锋走了上来。
单军目光越过别人和他相碰了。周海锋到了他面前。单军拿着枪,瞅着他。
周海锋也瞅着他,脸上是单军挺陌生的神色。周海锋帽檐下的眼睛看着他,也不像别人说些什么,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单军的帽檐往下一压,擦着他肩膀过去了。
帽檐下只露出单军的下巴,露着他勾起的嘴角。
单军把被拽的帽子抬起来,笑容很帅。他正了正迷彩军帽,回头看周海锋的背影。再转回来的脸,连眉毛都在飞扬……
单军心里,像被什么填满,涨得满满的都是满足,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