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上,百余战士整齐排列,脊背笔直地在烈日下暴晒,教官宣读着目前每个小组的分数,各人脸上阴晴不定。
教官:“跨立!”
唰的一声,齐刷刷背手跨立姿势。
教官:“周海锋!”
“到!”
教官:“出列!”
周海锋跨出队列,教官并不发话,绕在他身后踱过,阴鸷地上下打量他,队列一片沉默,不知教官搞什么名堂。
教官忽然起脚,猛踹周海锋的内腿弯,周海锋纹丝不动,像块钢板。
教官指着他,对着整个队列:
“看见没有,这个,是现在扣分最少的。但是我觉得他分太多,撑了!有必要消化消化!”
教官又叫出三个人,都是目前扣分最少的尖兵,四个人的面前,就是特障场。
“九点钟方向800米敌军指挥所,挟持我军首脑,任务:解救人质,毙敌指挥官!”
教官看了看表。
“最后一个回来的,全组倒扣20分!人质死伤、被敌击毙、未斩敌首、特障违规、用时过长任意一项视为任务失败,全组淘汰!”
队列哗然,这四个人所在组的队员一下紧张起来。
“报告!这不公平!不该让一个人的表现决定其他人去留!”
一个兵抗议。
教官:“你意思是你不相信他的表现?”
“……”这兵沉默默认。
教官:“在战场上不信任你的战友,很快就是一个死人,我不需要一个死人。你,现在就淘汰,回家!”
大惊失色的战士被拉出了队列,整个队列鸦雀无声。
“报告!”
四个人里的一个开口了。
“讲话。”
“只配发一把匕首,未发配枪,怎么对抗敌军火力!”
“很简单,你可以爬低桩网的时候抬头,就不用想后面怎么对抗火力的问题了。”
没人讲话了。
“任务都清楚了吗!”
“清楚!!”
四个人站在了出发点,其他人原地静坐观战。
四个人站在了出发点,其他人原地静坐观战。
周海锋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唐凯冲他竖了个拇指。
单军也看着周海锋。两人视线相碰,周海锋转过了头。
“你好像不担心啊。”唐凯眼睛还是微眯着,天生的笑眼。
“拼的是他,我担什么心。”单军说。
唐凯笑着瞥了他一眼,单军分着长腿在台阶上坐着,目光直直盯着场上。
旗帜挥下,四道身影同时跃出。如离弦之箭齐齐翻过爱尔兰高板,攀云索,跃深沟,贴地蛇形低姿匍匐低桩网,动作迅捷如猛虎出笼,激起了观战兵的情绪,一片助威呐喊声轰响,震得整个操场杀气腾腾。
不出三百米,身位差拉开,呐喊更加激烈起来,一片喊叫声里,单军一动不动,目光只紧跟着一个急速的身影移动。
周海锋纵身一跃翻上高墙,鹞子点水一掠而过,一个贴地滚翻避过机枪位,过独桥,钻火墙,冲上组合障,动作电光火石一气呵成,让人无暇喘息。20多个特障分布在800米之内,W形桥木,双绳过水池,管道涵洞,周海锋接连越障,野战迷彩像猎豹在丛林极速移动,狠戾而精准,没有瞬间的停滞。
前面就是攀登楼,高度20米,上下无徒手登位,只有一根绳索。这是最耗体能的“抓大绳”,也是特障场最要人命的,多少兵折在它上面,爬到半途就如同死过一次,精疲力尽只能被人拖上去。周海锋上了大绳,其他几人也赶到了楼下。
兵们屏息静气,远远盯着四个人影在空中与绳索搏斗。经过了前面激烈的消耗,每个人速度都有下降,高手之间技术差距只在伯仲,现在拼的就是体能,就是意志!
从周海锋上绳子时,教官就抬起表,随着动作,不时看表。
四个人差距在拉开,一个爬了十米,挺不住了,吊在半空剧烈喘气。
其他三个在咬牙坚持。
单军面孔紧绷,注视着周海锋和第二名的差距。
周海锋登上了楼顶。墙角忽然扑出一个假设敌,举枪要向他射击。
周海锋一脚踢飞他的枪,两人近身格杀。
摄像头将楼顶情景全景展现在背向训练场的电子屏上。看台已经没了声响,所有人都抬头看屏幕。
一场无声的搏斗,没有任何观赏性,只有最残酷、毙命的击杀。
三招内不放倒敌人,任务就绝对失败。这是特种兵秘密行动的前提。肉搏留给他们的机会只有两秒。
周海锋避过对方攻击,肘击重撞对方颧骨,左臂一箍抵颚锁喉,右手持匕,一抹。
“漂亮!”
有兵大喝。
周海锋捡起枪,从屏幕消失。
他冲到楼边,面向对面高台,抓起爪钩一个甩抛吊住塔吊,猛地荡出身体。矫健的身形绷成一支箭,在半空飞荡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强烈的烈日光圈中,一道完全背光的黑色剪影,划过所有人的视线,站在了远处的高点。
“……”
单军盯着他,紧绷着唇角。
那个高台上的逆光剪影,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反射在他的眼睛里,单军的眼瞳在收缩。
他盯着他,胸腔里,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的血流在加速、躁动,奔腾向全身的血管。
单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全身烧灼。
他从来不认识这样一个人,陌生,遥远。
像一把出鞘的利刃,锋利的薄片,剔进他的血肉。
很多年以后单军都没有忘记这一天。那个刺目阳光下的高处身影,那个近身格杀时,完全陌生的面孔。
那不是那个向他要证件的哨兵,那个在厨房油烟里做饭的勤务兵,那个沉默寡言面对他的挑衅也只会忍耐的兵……
唐凯在呐喊着,随着赛程,时而握拳,时而叫好。
在蹦跳的唐凯身边,单军始终坐在地上。
比赛还在继续,任务还在完成。
然而结果,已经不再重要。
单军注视着场上。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的深处涌动,汹涌……
血性,杀气,战意,还有什么隐隐的混乱的东西,混沌,燥烈,单军也说不清,道不明……
夜晚的营地,唐凯翻身从架子床上跳下,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站住!口令”
“猎鹿!班副,是我。”
唐凯嬉皮笑脸地过去,周海锋值夜哨,唐凯是来找他说话的。
“睡不着,找你聊聊。”
他们面朝着训练场。营地晚上的岗哨两小时一班,轮流值哨。唐凯还有一个小时才交班,现在就过来了。
“干什么不睡觉,还不累。”
周海锋值的是流动哨,在营地外围走动。
“我不睡是要交班,可有人照样没睡。”
唐凯说着,向训练场努了努嘴。
黑魆魆的训练场那头,就是特障场。星光下远远的有人影在跑跳,越障,混在黑暗中,动静透过万籁俱寂的营地,远远传来。
“好几小时了吧,这是打算练到天亮呢?”
唐凯感慨地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递给周海锋。
“来一根儿?”
周海锋摇头,唐凯自己点上了,眯着眼,远远看着单军。
单军熄灯后就在场上练着。他跑遍了全程项目,在原点坐着喘气。过后,按表计时,从头再跑。
“他这是受你刺激了。跟自个儿彪劲呢。”
唐凯看得清楚,白天那场比赛,给单军刺激不小。
“这小子,真有意思。”
唐凯笑着说,欣赏地望着远处移动的黑影。
“我喜欢。”
周海锋回头,唐凯也和他眼神相对。
“班副,我也看出来了,你跟他都没说实话。他不像是坦克营的,是哪儿的,我也不猜了。你们俩到底怎么认识的,我也不问了。”
唐凯早看出来了,这么多天处下来,单军跟周海锋,那不是只在军营中认识那么简单。两人要真是一个机关兵一个坦克兵,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共同长久待过,又不是当兵前的旧识,能互相这么熟悉的,想来想去,还能在哪儿。唐凯看着大大咧咧,心思比谁都细,多少猜到点儿,只是没说,也不能确定。
“我是啥人,你清楚,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唐凯说。
“说实话,一见面,我就知道他是我喜欢的那型。这几天,我越跟他处,就对他越感兴趣。”
“你不训练,整天瞎琢磨什么玩意儿。”
周海锋忽然打断他。
唐凯笑了:“你这话,和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一模一样。”
唐凯是个活得明白的人。年纪不大,可过得清醒。唐凯高中就看明白了自个儿,当兵前在学校就有过一段,在那个年头是异类,可也坦荡。新兵连,他认识了周海锋,看上了他,没遮没挡,表明了。
唐凯当时对周海锋说,你不接受,没关系,我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不拿异样眼光看我,就算我谢你。
唐凯是潇洒,但人都会伤心,失恋了都会难受。他们这样的人,在不了阳光下,唐凯喝了酒倒出心里的苦水,周海锋没看着唐凯自个儿难受,周海锋告诉他,他也是。没有谁看不起谁,眼光是别人的,活法是自己的。
唐凯记住了这句话。他是个洒脱的人,从此和周海锋做兄弟。
现在在这儿,他喜欢单军。他第一眼见到单军,就打眼,他喜欢他一身的桀骜不驯,还有又傲又倔的狠劲。唐凯是行动派,对他来说,不行动就不知道结果,有了结果,不管好坏,那都是机缘,不强求,也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