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开什么玩笑?”单军的第一反应。
“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王爷的表情确实认真。
“甭逗了。”单军笑。
王爷没笑,直直地看着他。
王爷是不是认真的,外人很难捉摸,王爷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当他在逗乐儿,王爷似乎在掏心掏肺,就单军知道他没半句真话。他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混到这么大,彼此太了解了,别人看不出来,可单军一眼就能知道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瞎话。
单军盯着他的脸,凝固了笑容:“……你说真的?”
“他到你家那阵儿,我就惦记上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动过这心思,可一来你跟他不对付,顾着你的面儿,二来他是不是这路人,我也不确定。”
王爷慢慢地说。
“现在既然他也是这号人,你又要借此收拾他,那不如就交给我吧。既圆了我的心思,又能替你出了这气,彻底整治他。你那是演戏,我这可比你逼真多了。你要看效果,就等着吧。”
单军怎么也没想到王爷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从来就没有把这两个人拉到一块儿想过。
“……你没事儿吧,跟他搞,……他是院里的兵!”
单军脑子有点乱。
“你在外头整动静也就算了,把动静整到家门口,你是觉得过得太舒坦了是吧?要是给发现了怎么办?”
“这你甭担心,我自有分寸。我就是向你要一个态度。这事儿不知会你不地道,就是不知会,你迟早也知道。军子,给个话儿吧。”
王爷看着单军。
单军走回了沙发,坐下。他低着头,从裤子里掏出烟,点上。
“我不同意。”
单军沉默半晌,说。
“为什么?”
王爷声音不耐。
“不为什么。”
“你不就是要整他吗?”王爷忽然焦躁了,一下提高了声音。“不就是想勾上他再把他一脚踹开吗?这事儿谁做不行?你一样能痛快!”
“那不一样!”
单军不耐烦了。他脑子里也乱。
“怎么不一样?”
“你干架输了让别人把人给收拾了,你甘心啊?”
单军想没错,就是这个原因,这个兵只能由他亲手收拾,交给别人,他想都没想过!
“你能跟他上床吗?”
王爷突然问,单军一愣。
“能亲他吗,操他吗?你要说你真能把他操了,你现在就把他叫进来,操给爷看,爷没二话,爷退出。”
“你吃饱了撑的吧!”
单军骂。
王爷一愣,也骂回去。
“你妈才撑了!老子从来不开玩笑!”
王爷站起来,似乎就要出去叫周海锋,被单军拽住了胳膊。
“你不操是吧,那我和他操,咱们这样,今天谁跟他操了,他算谁的。”
王爷说,还要往外走。
单军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回来,劲用大了,王爷一下跌倒在沙发上。
王爷陷在沙发里,仰着头看单军,瞪大了眼睛。
单军也觉得自己用劲过了,他抱歉地过去要拉王爷起来,手刚碰到,就被王爷猛地打开。
“……单军,你啥意思?”
王爷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吓人。
“你为一外人跟我动手?”
“不是!你……”
“你喜欢他?”
王爷突然问。
单军一愣,骂:“扯淡!”
“是不是!”
王爷这声是用吼的。
单军乱哄哄的脑子就像一团麻,理不出个头绪。他压根不用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用不着想,这完全是扯淡,可他就是不能答应这事。这事儿让他窝火,烦躁,抗拒,让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单军没想,他完全交给感觉来支配,有很多种理由,他可以慢慢儿想,慢慢儿找,而不是现在这么被质问!单军被王爷这一声激怒了。
“你他妈管得着吗?”
房里一阵寂静,没人说话。空气跟僵了似的凝滞。
“所以怎么着,你要跟我争是吗。”
王爷再开口,声音十分低缓。
单军也冷静下来,他心烦意乱地坐在了沙发上。
“翔子,你别动他。”
单军也低沉地开口,语气带着矛盾,可坚决。
“你凭什么。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立场叫我别动他。”
王爷还是说得很静。
单军拧起了眉头。
“算我欠你一次。”
“我要就是喜欢他,就想动他呢。你拿我怎么着。”
单军烦躁地抬起了头:
“翔子!”
王爷忽然起脚,猛地把面前的茶几蹬翻了,杯盘呛啷,酒水泼洒了一地。
“单军,我跟你什么时候翻过脸,——你他妈为了他要跟我翻脸?!”
王爷不可置信地站起,眼睛瞪得很大,眼里都是惊愕,愤怒,他的眉眼神色全变了,单军从来没见过王爷用这种神色对着他。
“我不是那意思!”单军头脑一阵阵发热。
“不是那意思?我要说我就非得动他呢?”
“你就非给我找不痛快是吗?!”
“我就找不痛快了怎么的?”
“那我就抽你丫的!”
单军火了,猛地站起来,冲口而出……
话出口,单军就后悔了。
谁都不说话了,王爷也不说话了。
单军头脑冷了下来,人也清醒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沉默地伸出手,想拉王爷。
王爷挡开了他的手。
“单军。今天出了这个门,老子有不起你这号兄弟。”
王爷说,转身拉开门,走了。
“……翔子!”
单军吼着追了出去,王爷早已头也不回,冲出了大门……
回去的车上,单军一言不发,没心思说话。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掠过的雨里的街道,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沉得难受。
他从来没跟王爷翻过脸。兄弟之间争,吵,对掐动手也都是正常的事儿,但他和王爷之间几乎从来没有。
小时候,那时候王爷还没得这个绰号,大家都还喊他小名儿。王翔从小就生得弱,白白净净的,胆儿特别小,还爱哭,单军老笑他是鼻涕虫,爱哭鬼。
可单军从小就护着他。打从上军区幼儿园那会儿,就护着他。
谁要是欺负王翔,那就是跟单军过不去。王翔小脸儿一皱一拧巴,眼泪一往下掉,单军就非逮着他问是谁欺负他了,然后气势汹汹领着一群院里的孩子,跟外头打架去。有一次单军落单,把王翔拽身后头,一个人把几个比他大的孩子打跑了,自个儿也打得鼻青脸肿,王翔瞅着他的样儿,拿小手绢直往他脸上擦。
王翔小时候只听单军的话,军区附属幼儿园那是寄宿制,为了训练这帮孩子的独立自理能力,虽然幼儿园就在军区大院里头,可小朋友们晚上都不许回家,都得吃那儿,睡那儿,在二楼一个大房间里,每人睡一张小床。王翔刚去的时候特别怕黑,天天夜里把小朋友们哭醒。后来王翔一哭,单军就跐溜地从自己小床里头爬下来,跑到王翔的床边上,爬上去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一起睡。王翔就不哭了,乖乖地贴着单军睡。连幼儿园老师都喜欢看这俩小孩儿抱在一起安安静静睡觉的小模样儿,特别可爱。
后来有次王翔又哭的时候,单军边给他擦眼泪边说,你怎么跟女娃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你要是每次都这么哭,我就不带你玩儿了。
后来王翔真的就不怎么哭了。有泪也硬憋着。再后来还真就改了,不哭了。
一般人对小时候的事儿记得不多。但单军的记忆力不一样,连幼儿园的记忆,他都一直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王爷还记不记得当年他是个什么样瘦弱胆怯的小孩儿了,可一不留神,这个当年在他的兄弟堆里最要人保护的小子,后来成了最猛的一个。单军不记得王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什么事儿变了这么多,好像一长大,他就是这样了。不管单军干什么坏事儿,胡闹,打架,泡妞,逃学,王爷永远都跟在他后面,从来没缺席过,从来没抱怨过。初中的时候,单军跟他爸怄气,离家出走,他一个人游荡在街头,王爷也背着个包,跟了上来。
“你来干什么?回去!”
单军凶他。
“我陪你。”
王爷就说了三个字。
后来单军被找到以后,被学校处分,被家里关禁闭。王爷陪着他一起处分,一起关禁闭。
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多得数不清了。磕架的时候,王爷为了护他,腿让人踢折了,躺了一个多月。
单军已经很久没想起这些事儿了。可这一晚上,望着车窗外,他却一件接一件地想起。好像每次他一回头,王爷都在他身后,很少有哪件他回忆里那些胡闹的、高兴的、值得回味和回忆的事儿,没有他的存在……
就是这么一个兄弟,从一个沟里一起滚了十几年的兄弟,刚才他们反了。他指着他说,老子要不起你这号兄弟。
单军用力闭了闭眼睛……
周海锋在后视镜里看到单军的神情,也没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地开到了军区,进了家门。老政委见人回来了才放了心,叮嘱单军赶紧把湿衣服换了,洗个澡,然后告诉周海锋,晚上有个人来找他,好像有什么急事,在军区北门口等。老政委已经叫哨兵让他进来了,但人见周海锋不在,没肯进将军楼,也没说什么事,就去了外面等着。
“什么样的人,您看清了吗?”
周海锋问。很少有外面的人来找周海锋。
“一个年轻人,说是你以前的朋友。”
老政委上楼休息了。
周海锋出了将军楼的院门,打量四周。单军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进客厅,透过窗户,看见院门口周海锋和另一个人站着。
雨下得大,周海锋把他带到了院墙下的工具房门口。那是个平房,两人站在那狭窄的屋檐下,昏黄的一盏灯照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