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军区机关分成两大部分,司令部和政治部。办公区和家属区之间有好几道门隔着,分别有哨兵站岗,平常是不允许家属进入办公区的。
可单军带着这几个吵吵嚷嚷的男孩女孩,大摇大摆地从哨兵面前进了森严的办公区,没人拦他。单军一直把他们带到最深处的司令部楼。
这司令部楼在民国时是国民党的政府参议院,孙中山筹备就任总统时办公的地方,建得像欧洲宫廷似的,钟楼城堡,十分气派。在楼内部有一个中庭,长廊拱柱,碧草蓝天,因为太漂亮,经常拍电影,在很多革命题材和民国题材电影里出现过。
以前常有家属区的小孩儿偷着来玩,所以后来专门把通向这个中庭的几道门都锁了,外人一律不让进。单军知道刘小婷就喜欢这种小情小调的地方,这座楼就跟他自个儿家似的,别人不知道怎么进,他能不知道?带着一票人,晃晃悠悠地从另一个通道就进去了。
刘小婷一进去就被眼前的美景迷醉了。
“真美!”刘小婷惊呼。“单军,你真棒!”
“喜欢就多待会儿!”
单军要的就这效果。
“可这儿能进吗?没事儿吧?”
四周的静谧、威严,锁着的道道重门,让刘小婷有点不安。
“我在这儿,你怕啥?”
单军懒洋洋地说。
刘小婷崇拜地望着他。她就喜欢他这股子高干做派。
一群男女小青年雀子一样无所顾忌地在草坪上嘻哈玩闹起来,单军抱着胳膊斜靠着长廊柱子任他们闹,看见刘小婷不时投来的含情脉脉的眼光。
单军很享受。在他眼里,这些漂亮妞儿,骨子里都一个样。
一群人正闹得开心,一扇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卫兵。
一群人正闹得开心,一扇门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卫兵。
一伙人一下静了下来,看着他。
年轻的卫兵身材高大,穿着军风衣和高筒靴,背着枪。看装束,是警卫岗哨。
“同志,这里禁止进入,请出去。”
他严肃地说。
一群男女不吭声了,看向单军。
“没事儿,我带来玩儿的。”
单军倚着柱子,眼皮都没抬。
哨兵抬起脸,军帽下的眼睛看向单军。
“请出示你的证件。”
单军一愣,旁边大飞和于正都忍不住直乐。单军在这大院儿里长了十七八年,还是头一回碰到问他要证件的兵。
单军抬起眼皮扫了那兵一眼,眼光在那张陌生的脸上打量了几圈。
“你是新来的?”
这军区的老兵,没有不认识单军的。
“请出示证件。”
哨兵冷峻地重复。
大飞过来了,骄横地:
“认识这是谁吗?不认识就叫认识的人来。这没你事儿,站你的岗去。”
那做派全写脸上了:他们这就是帮大院子弟。
“对不起,请配合。”
哨兵毫不动容,连声音都没有起伏。
“我靠……这是单司令员的公子,不知道啊?不知道叫你们连长回去给你上上课!”
大飞火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眼色的兵。
“非军职人员入内,请去岗哨登记。同志,这里禁止拍照,你的相机请送交岗哨检查。”
哨兵看见有人在拍照,说。
“你……!”
于正那几个干部子弟收敛了嬉笑,恼火地看着那兵,像看外星人。
“算了……单军,咱们走吧。”刘小婷怯怯地拉了拉单军的袖子。
“我要是不去呢?”
单军没理刘小婷,懒洋洋地看着那哨兵。
“请配合。”
哨兵军帽下的面孔冷峻,刚毅。
单军盯着他。他觉得有意思,特别有意思。
“怎么回事儿?”
警卫连有人注意到了这儿的动静,穿门过来了。一看见单军,连忙热情地招呼:
“哟,军军,是你啊!”
“高连长,管管你的兵!问军哥要证件呢!”大飞阴阳怪气。
“回去,执勤去!”高连长一看这架势,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严厉地吩咐那个哨兵。
“新兵,刚来的,不了解情况。行了,军军,这你同学啊。你们玩儿。”
高连长还不知道单军?单军那背景,他就是在这楼里大吵大闹掀翻了天,除了他老爹自己,也不会有人出来吭一声。
“还站着干什么?快去。”
高连长板起脸训那个兵。
“等等。”
单军喊了一声,直起腰,拨开高连长,慢慢走到了那个兵面前。
单军个子高大,他离那兵很近地站着,那兵竟然也不比他矮。两人几乎是面对面地站着,互相对视,单军盯着那双帽檐下的眼睛。
“你叫什么?”
半晌,单军问。
“周海锋。”
哨兵平静地回答,不卑不亢。
单军打量着他军帽下那张脸,那双眼睛。
“行。我记住了。”
单军说。
单军在这院里横行霸道了那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没面子,而且还是当着女人的面。
要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就不是单军。
“想个招,治治他。”
那天晚上,几人聚在一起,单军抽着烟,想起那兵完全不把他放眼里的样子就来火。
“治他还不容易?叫我爸把他调基层连队去,舟桥旅!花旗营!苦不死他!”
大飞说。舟桥旅是这军区最苦的攻坚抢险部队,一年里有半年得在外头出危险任务,花旗营更是苦中之苦,没几人能受得了。
“你爸你爸,你离了你爸你就不会自己干点儿啥啊??”
单军烦了,他们是横不错,可单军就反感什么都提自个儿老子,自己没啥本事,怂。
“那也有招儿啊!赶明儿我放他自行车气门芯去。”
大飞还停留在小学生的水平。
“……”
单军都没法跟人说这人是他兄弟。
“收拾他一顿不就完了,我就不信他敢还手。”
于正说。
单军不耐烦听他们扯了,把烟头一扔。
“找俩人,摸进他宿舍,翻他的违禁。”
部队战士规矩多,有很多违禁品不允许携带,前不久刚有新兵因为私用寻呼机被查出来背了个处分。给顿揍算什么,单军要他丢脸,丢人,丢进档案。
“那他要没违禁怎么办啊?”
大飞愣愣地问。
“你傻啊?没有你不能让他有啊??”
单军说。
“得,包我身上!”
大飞彻底明白了。
没过几天,警卫连抽查新兵违纪整风,一排三班的周海锋因为私携寻呼机违背了保密守则被通报批评,因为是台还没入网使用的新寻呼机,因此没够上处分,但刚刚查过一个,又有人再犯,上头很恼火,东西没收,个人写检查,全班开班务会检讨。
在周海锋的床上翻出寻呼机的时候,一个班的战士都不相信周海锋会犯这错误。虽然周海锋刚从下面连队被抽调到军区机关警卫连,但这人是个啥样人,有眼睛的都看得到,有人说他比标枪还直,还正。所有人背后都说,周海锋这肯定是被人阴了。
周海锋辩解过,但这事儿说不清楚。后来他就没再辩解。接受处理结果,当着全连检查。
单军好几次经过大门的时候,发现了规律,那个叫周海锋的兵,站每天下午4点到6点那班岗。
第一次在岗亭经过时看见是周海锋站岗,单军还特意调了个头,把车子骑回来,一直骑到周海锋站着的岗哨前。
“哟,巧啊。”
单军扬着嘴角,一只脚撑在地上,跨在自行车上仰起脸招呼。
“周、海、锋。我没记错吧?”
单军一字一句念这名字。
周海锋荷枪而立,门神样的面孔没有一点表情的变化。
“别不理人啊?没事儿,你跟我聊聊天,没人敢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