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卓语冰在周末的时候来到安葬母亲孟鹃的墓园。

海海考上了大学，自己也跟齐伟离婚了，这样的大事，还是应该郑重地跟母亲讲一声。

卓语冰去墓园之前特意去买了马蹄莲。

马蹄莲是母亲孟鹃最喜欢的花。

她还给母亲带了一包香烟。

卓语冰是在孟鹃去世后整理遗物时才发现原来母亲也吸烟。

然而母亲生前，她对此一点都不知道。

即使是最亲最亲的亲人之间，也有很多没有共享也无法共享的“秘密”吧？

卓语冰对此并不意外。

她不也从来没有让母亲让海海知道自己是烟龄很长的烟民？

所以哪怕对于这些最亲的人，卓语冰也没有想过要去追根究底地探寻那些所谓的“秘密”。

就比如，一直以来，她都不知道母亲对她的丈夫卓文澜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和情感。

记得母亲去世前她跟母亲商量到关于后事，她委婉地问过母亲是否跟卓文澜合葬。

孟鹃的回答模棱两可，只说，“都由你做主吧。”

因了母亲的这句话，卓语冰把母亲跟卓文澜葬在同一个墓园，但是，并没有合葬。

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乎母亲的心意，她在想，母亲对那个男人，一定怀着复杂纠结的情感。但无论再怎样纠结复杂，哪怕有怨有恨有不满，那也是有着不容置疑的爱夹缠其中的吧。否则，母亲也没有必要容忍那么多。

人的情感世界实在是太过幽深复杂，卓语冰并不想去探寻。

她历来认为，即使跟最亲密的人之间，也需要留出适当的空间和距离，让情感可以自由呼吸、自如舒展的空间与距离。

所以，她从不去追根究底。

来到母亲的墓前，卓语冰把马蹄莲在墓碑前的花瓶中插好，给瓶里续满清水。

然后，点起香烛，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妈妈，我来看你来了”，她轻声地对母亲说。

香烛的青烟和着香烟的青烟缭绕盘旋，袅袅升空，散开，飘远，卓语冰看着看着，不觉间也跟着思绪渺远。

她想起民间有一种说法，说香烛的缕缕青烟又有“信香”之称，缭绕飘远，直达天庭，把人间的信息通达给远去的人。

那么她现在跟母亲说话，身在另一个世界的母亲就真的能够听到？

“妈妈，海海高考已经结束了，成绩优异。现在孩子已经到香港去念大学了，一切顺利，您放心。”

“妈妈，我和大伟离婚了……对不起，没有听从您的意愿，也没有改变四年前的决定，还是离了婚……您曾经说过，‘就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固执倔强的女子’……妈妈，您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固执倔强的女子……又冷又硬，跟您很像……”

“又冷又硬，跟您很像……”在心里默叨完这句时卓语冰想起，“又冷又硬”，是曾经有一次她听见的姐姐对孟鹃的评价，姐姐的这个评价其实同时也是在评论卓语冰。

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春节，卓语冰很少有的和母亲孟鹃一起回到了老家，跟亲生母亲和姐姐姐夫哥哥嫂子们一起过节。那时的她跟这些直系亲属们已经很疏远了，他们于她而言，是真正的最“亲近”的陌生人。除了名分上血缘上的关系之外，彼此真的很生疏。尤其因为她自己个性的缘故，更是很难融入到家庭气氛里面去。

那天她正准备到姐姐们正在聊天的厢房里去拿一件什么东西，这时听到姐姐们正好在议论她，“……小妹跟着小姨长大，一直和小姨在一起，脾性变得跟小姨也很像了，整个人显得高傲又冷淡，又冷又硬，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这是其中的一个姐姐在发表议论。其他几个姐姐也跟着附和。

这时卓语冰听见大姐出来制止了妹妹们，说，“可不能这么说小姨，她虽然又冷又硬，但是你可以仰仗和依靠的人，也只有她了……”

卓语冰听见姐姐们说的这些话，忽然间又感慨又心酸。

是，妈妈孟鹃在这个家里总是不自觉地就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恩赐者的形象，傲慢的俯视的姿态，的确显得“高傲又冷淡”，“又冷又硬”。可是，在四姐当年重病住院时，也是她拿出了自己家里所有的积蓄救回了四姐的命……正如大姐所说，“她虽然又冷又硬，但是你可以仰仗和依靠的人，也只有她了……”

卓语冰有时候会想，母亲孟鹃对卓文澜的隐忍和包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的“恩德”？那年四姐因为严重的心脏病需要手术，是母亲孟鹃拿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救了四姐一命（当然也是得到了卓文澜的许可）。妈妈一直记着卓文澜的恩吧？

未成年的卓语冰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了金钱于人的性命攸关的重要性，她从那时起就立志长大了要多多挣钱，靠自己的本事挣钱，挣很多很多的足以救命的钱。所以从20岁参加工作以来，卓语冰的奋斗目标都很明确，那就是努力挣钱，多多挣钱，至少，不让自己的家人因为没钱就医而失去性命。也是从一开始工作起，她就主动地担起了亲生母亲家中的担子——她定期给母亲寄生活费，她为做了心脏手术、需要换心脏起搏器的姐姐准备好了第二次更换仪器的资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