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2）

另一个城市里。

就在琥珀惦记着海海今年将会考大学这事的同时。

这也是卓语冰一家这段时间的家庭大事。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孩子高考是任何一个家长都无法忽视的重大事件吧。

卓语冰的家庭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历来把母亲放在首位的卓语冰完全分不出精力来跟儿子一起安排、计划、共度这人生重要的高考季。

卓语冰在母亲去世后从母亲那里搬回自己的家来时，距离高考只有二十天左右的时间了。她不知道备战的海海是如何一天一天地度过高考的倒计时的。她只知道自己与母亲是如何一天一天度过母亲生命的倒计时。想到这里卓语冰心里一阵痛楚，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呼出。她用的是瑜伽休息术的吸气呼气的方式。最近她常常在不多的独自一人的时候依靠这样的瑜伽休息术来平息波动的情绪恢复身心的平静。卓语冰当然不会忘记，这是很多年前她的女孩琥珀教给她的。琥珀，这个名字在卓语冰静若深潭的心底投下一粒石子，没有涟漪，毫无声响，但那石子一直向深潭的最深处坠落，没有触底。深坠。悬空。无法触底。卓语冰再一次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她以这种方式阻断与隔绝一些让她不敢投入无法深想的思绪。到目前为止，这个方法都是成功有效的。

坐在宽大的露天阳台上安神静养，是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做完所有家务之后卓语冰的休息时光。她既不看电视看书，也不上网或者看手机，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阳台上休息，什么也不想。

放空所有的思虑，获得哪怕片刻的安宁与清静，这就是现在的卓语冰认为的生命中的好时光。

“笃笃笃”，阳台敞开的玻璃门轻轻响起这个声音。卓语冰从她的安静中惊醒过来，她知道，海海来找她了。

“妈妈，讲故事的时间到了。”海海端着两杯牛奶一如往常地走到她身边，在她旁边的藤椅上坐下。

“妈妈先把牛奶喝了。老爸刚刚热好的，温度正合适。”海海把一杯牛奶递到母亲的手中。

从高考前的一个月起海海没有再住校，而是每天放学后回到家里按自己拟定的时间计划表复习。那时候卓语冰基本没有精力来照顾备考的孩子。齐伟在这个时候担起了父亲的责任。在照顾孩子生活关心孩子学习上，这个期间他做得比卓语冰多。

卓语冰住回家里来之后，海海对她说希望妈妈每天晚上给他讲一个小故事，“为写作文增加素材训练思维拓宽思路”，海海说，“而且，也算是晚上复习时光的一种调剂。请母上大人恩准。”海海俏皮地说。

“准奏。”卓语冰配合地答。

卓语冰心里很清楚，这个“讲故事的时光”并不只是海海所谓的为写作文做准备的“复习”，而是，孩子为他们母子间安排的“亲子时光”。

明了孩子本意的卓语冰很是感慨，也不胜宽慰。

孩子真的是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在跟着她这个母亲经历了一场亲人的生离死别之后，孩子对亲情对责任对担当也许加深了一些体验和认识。

虽然这并不是卓语冰愿意让儿子过早拥有的人生体验，但是，这样的生命课程在任何人那里都是无法回避的，只是经历得早或晚的区别而已。

可卓语冰的本心里还是觉得这样的体验与经历对一个孩子来说，永远是来得越晚越好。

“今天妈妈讲什么故事呢？”海海把自己手中的牛奶喝完，又监督妈妈把杯中的牛奶喝完了之后问。

“嗯，今天讲的是……”卓语冰开始了讲述。

每天晚上这样的“讲故事时光”，时间大约是20多分钟，控制在30分钟以内。海海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孩子。

先是卓语冰完成一个小故事的讲述，然后是海海在短暂的思考之后从各个角度讲述自己听了这个故事之后的感想并立刻形成某种观点，正面、反面、侧面，卓语冰在听了海海的观点之后帮着孩子理清其中最深刻或者最出彩的一个，并一起讨论可以如何深入发挥成文。

每次“讲故事时光”结束时，海海都会煞有介事地对妈妈说，“真是受益匪浅，谢谢老妈。”

卓语冰也乐得听到孩子这样的肯定和赞誉。

虽然她知道，海海这样做，完全是为了让她这个母亲从失去至亲的痛楚中走出来。

孩子真的长大了，卓语冰再一次暗暗感慨。

其实站在卓语冰自己的角度，是完全不需要海海这样做的，她自己知道如何调整如何恢复，可是孩子的心意让她的心里暖暖的，感到欣慰。

还有就是，这也许是孩子离开她离开这个家之前她们母子俩有限的“亲子时光”了吧，卓语冰也倍加珍惜。

一旦孩子考入大学，那就是这只小鸟羽翼丰满要彻底离开她离开家的时候了，从那时起，家就将置身于孩子的身后，就不再是面对海阔天空的自由的鸟儿想要回头看的港湾了。

卓语冰很清楚，就在不久之后她就将放飞这只鸟儿，所以也不急于在这样的时候让孩子知道，母亲不是他的责任与牵绊，他只需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朝着他的目标或梦想飞翔就行。

卓语冰的心里一直回旋着海海那天对她说的话，“妈妈——你千万不要太伤心难过……我会一直孝顺你会一直对你好的，就像、就像你对姥姥那样……”她一直念念不忘地想要去纠正或者是修正孩子的这个想法，她不需要孩子对她像她对母亲孟鹃一样，她只要孩子按照自己的意愿平安快乐地生活而不被任何道德力量绑架。

她不要自己成为孩子的“责任与牵绊”。

可是，这些话这些观点，在这样的时候也许并不是表述它的最好时机。孩子现在在感受亲情与责任，在满怀热情地学着用肩膀去承担在学着去替父母分担，在这样的时候，自然不是对孩子说他不需要这样做、这不是他的责任的时机。

卓语冰看着海海每天充满热情地来听妈妈讲故事，开心地感受母亲的投入与愉悦，她觉得这个身高已经超过一米八的孩子真的长大了，是心智越来越成熟的一种长大，这是任何一个母亲都会感到欣慰的吧。

海海的高考非常顺利，成绩优异。

虽然填报志愿时遭遇了一些阴差阳错的挫折，但是一场虚惊后迎来喜出望外的结果，海海最终被香港一家著名大学录取。

全家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欢天喜地。

接下来的谢师宴、同学会、以及大宴亲朋的聚会宴请都热热闹闹地进行。

一贯喜静不喜闹的卓语冰以少见的热情积极投身其中，认真策划并参与记录，她为这些聚会活动拍摄了不少的照片。在心底里，她把这看做是儿子长大成人的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式的阶段。

作为一个母亲，她从孩子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详细地为孩子做着各种记录，细致周详。这是等到孩子有一天如果有兴趣、想回头看看自己是怎么一天天长大成今天的模样做准备。

欢乐喜庆的气氛让卓语冰时常生出各种感慨，母亲的离去，孩子的成长，都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地进行着，沉舟侧畔千帆过，年轻的生命特别能带给人一种生命朝气蓬勃生生不息的力量与感触……

海海离开家去学校的那天，卓语冰和齐伟到火车站去送儿子。

海海坚持不让爸爸妈妈送他到学校，“是时候放手让我锻炼自己了，我可不要让人说成是抱大的一代。”

卓语冰虽然心中不舍可还是尊重了孩子的决定，倒是齐伟，怎么也“不愿放手”，让海海一顿好说歹说才终于同意就送到火车站。

月台上也是齐伟在千叮咛万嘱咐地跟海海说这说那，显得异常的“婆妈”。

海海一边听一边答应一边暗中跟妈妈飞眼色做各种表情表达“受不了”。卓语冰笑着，不语。

她在海海确定了出发行程之后的某一天，跟海海进行过一次长谈。

像所有送别孩子远行的母亲那样，她在那一次的谈话中把该给海海讲到的所有事情一一谆谆告知。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她在讲话前甚至自己打了一个腹稿，把想要跟孩子讲到的方方面面都例举出来一一谈到。

说是在放飞这只将要独自高飞的鸟儿之前的讲一堂浓缩的人生课也罢，说是一个母亲的临别嘱托也行，她不想当一个絮叨的没有章法的母亲，她只想把重要的精髓一一告知孩子。

最后，她对海海说，“人生的道路充满曲折，也许还有很多的意外，这个时候，无论你遇到了什么，尤其是那些自己一时无法解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的事情，都要记得告诉爸爸妈妈……”那天的最后，她对海海说，“海海，千言万语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无论你在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任何事情，都要牢牢记住，妈妈爸爸永远都是你可以依靠的人，都是会无条件地支持你接纳你为你兜底的人。无论你经历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那天结束谈话时，个子已经高出妈妈一个头的海海少有地动情地抱了抱妈妈，在母亲耳边说，“妈妈，你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

列车员在催促上车了，火车将要出发。上车前海海再次跟爸爸妈妈道别，“爸爸妈妈再见，你们好好照顾好自己，我也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放心——”然后，他又很成熟做出很沉稳老练样子地对父亲齐伟说，“爸，我走了，照顾好妈妈——”

齐伟点点头应下，眼睛里突然闪出隐约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