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琥珀那天打发麦冬或者说她自己告辞离开的方式利落干脆，几乎显得有点无情。
琥珀没有想到，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麦冬竟然会回过头来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她在听到麦冬说那些话时想起麦冬之前也说过“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那一次，她们真的“重新”开始。
是不是因为曾经“重新开始”过所以让麦冬有了她们可以“重新开始”的错觉？
琥珀觉得世间的人和事真是充满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麦冬，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微微愣了一下之后，琥珀几乎没怎么斟酌语句就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人，可以这么说，我今生的愿望，就是能够和她一生一世地相守在一起……除了她，没有别人也不可能再有别人……”
琥珀看着麦冬的脸一点点地发白，眼睛里是受伤的失望。
看着这样的麦冬，琥珀竟然一点怜惜都没有。她在想，自己真是一个残忍的人。转念间她又安慰自己说，也许，她只不过不是一个滥情的人而已。
“对不起，我还有点事得先离开。你是再坐坐还是？”琥珀问。
“我再坐坐。你有事先去忙吧……”麦冬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那好，那我就先告辞了。对不起，再见——”琥珀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留下远道而来的客人独自一人，琥珀再次觉得自己真是心硬如铁。
没有办法，她也顾不了那么多。
她急着告辞急着回家，因为她急着要立刻回去找出那幅冰姐给她画的素描画。立刻！马上！
那是她唯一拥有的冰姐的画。
琥珀回到公寓，在一个她专门用来收藏重要物件的大皮箱里找出了这幅炭笔素描画。
这幅画琥珀一直很宝贝很珍视地收藏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今天才忽然想到要好好地仔仔细细地看看这幅画。
画的纸张有很明显的被揉皱的印痕，纸的一角也被撕裂了一个口子。那是当初跟麦冬争夺时损坏的。琥珀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她去找来白纸和胶水，要把破损的画纸修补一下。
这是她唯一拥有的冰姐给她画的画。一边修补琥珀一边神思渺远地想到。
她小心翼翼地把损坏的地方粘好。
她凝神静气地看着这幅画。
琥珀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长时间这么仔细地看过这幅素描画。
她一直很宝贝这幅画，可是之前她却很少细看它。因为画上是她自己，有什么好看的？她思念入骨她想要看到的是执笔画画的那个人而不是作为模特的自己。自己有什么好看？每天在镜子里都能见上好几遍。不值一观。
然而今天琥珀凝视着这幅画，心境思绪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一直一直凝视这幅素描，从这画里看到、感受的竟然是拿着画笔在画纸上作画的冰姐、阁楼里的冰姐。
这是多么神奇的感觉。
画这幅画时的情景在琥珀的脑海里点点滴滴丝丝缕缕复活再现。
全部的情景。
全部的感觉。
甚至彼时彼刻空气中的燥热与悸动，安定与沉静……
琥珀全部都回想起来。
她的双眼一直凝视着眼前这幅黑白素描，她此时此刻的位置和视角正是冰姐当年面对她时的位置与视角。
真是年少时无知又无畏啊，琥珀“看到”那时的自己是如何任性、促狭甚至是挑逗地提出要冰姐给她画这样一幅人体素描……
琥珀用手指轻轻地悬空地从画纸上划过，模仿着冰姐的动作，想象着、揣摩着冰姐当初用笔的先后、构图的过程，想象着冰姐当年画这幅画时的心情……
柔和的线条。
细腻的笔触。
面部、躯体、沙发还有靠枕的立体感是通过阴影来体现的。
而阴影部分是冰姐用笔和手指肌肤共同涂抹完成。
琥珀想象着冰姐是如何一边不时地抬起头来看她一边用炭笔勾勒构图同时用手指涂抹细节。
想到这里时，琥珀无端地觉得冰姐涂抹阴影的手指是直接在她的身上划过而不是画纸。
这感觉让琥珀的心脏一阵狂跳，脸上也倏地涌起一股燥热……
……眼中看到的是自己为模特的画……而心中，想的却全是画画的那个人……
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
一呼一吸。
琥珀全都、全都一一感到。
还是令她心尖颤栗的悸动，还是让她神魂折服的气韵。
琥珀第一次发现，仔细地看一幅画，以一种至深的穿透的观看，原来真的能看出蕴藏在画面表象之后的很多很多的东西。
比如，隐形于表象背后的画者倾注的情感。
比如，暗藏在一笔一划一涂一抹间的柔情与爱恋……
这是琥珀第一次体会到。
这样的体会让琥珀心醉神迷。
以前常常听人说透过镜头，你可以看到摄影师对拍摄对象的情感——喜欢或嫌恶，珍爱或敷衍……
琥珀现在终于相信并亲自体会到了这一点。
只可惜，只可惜她的手中，只有这唯一一幅冰姐的画作，要不，她可以多么幸福地去回味和感受冰姐那似海的深情与爱意……
……
她是她的海。
……
她知道，她是她的海。
此生再难飞渡。
她不惧于在这片海里沉沦陷溺，她只是，无法忍受身在同一个城市却无法靠近的那种咫尺天涯的隔绝。
近在咫尺却有如天涯的阻隔令她窒息让她疯狂。
她选择了离开。
她不得不选择离开。
远远地离开。
远到她们之间隔了大半个中国。
远到她们之间横亘着一大片辽阔的海域。
遥远的距离让她从躁狂与绝望中平静下来。
遥远的距离让她可以冷静地、冷静地遥望与怀想。
隔着这片辽阔的海域也让她得以看清她曾经拥有的是一份怎样的爱情。
——哪怕容纳了整个宇宙的眼泪与忧伤，但里面起伏、深藏的是她们深入骨髓身心契合的爱情……
琥珀甘愿这样，一个人，独自面对这片海域。
一个人，一心一意地静等这一世的爱情。
隔着这片海域，琥珀静静地安然地等待。
琥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她只是这样眺望与等待。
也许，她是知道的。
她在等待这个高考季的到来。
她清楚地记得海海是今年参加高考。
海海，冰姐至深的牵绊与责任。
琥珀深知，海海未成年，冰姐就无自由。
琥珀在等待一个孩子的长大。
虽然，她无法预测这个孩子的长大成人与她自己的未来有多大多深的关联，可是，海海高考多少算是一个可以等待值得期望的时间节点……
人不都是活在一个个可以预期的哪怕短暂的期待中的吗……
琥珀幽幽地想。
于是，心怀念想，默然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