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语冰笑笑。接过茶杯。抿一口。清淡宜人的茶香。像她的女孩一样清新淡雅。
她们不像已有半年多没有见面。
她们好像昨天才在一起喝过茶。
那种舒服熨帖的感觉,只有跟她的女孩在一起时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
虽然,她知道,表面的平和终究是假象。
可是,她们都想暂时耽溺在这短暂的假象之中。
“最近很忙?”琥珀问。
“还好。你呢?”
“嗯,也还好。”
仔细地看着女孩端详一阵,她很想说,“你瘦了”。可是,这样简单的句子后面也有太多的潜台词,她不想让含义复杂的潜台词突兀地跳出来横在此时此刻如此单纯平和的她们之间。
她只是用手捋一捋女孩耳边垂下的长发,说,“头发长长了。”
女孩笑笑,说,“没顾上剪。”
“冰姐也很久没有画画了。”琥珀说。
完全是无心而出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墙角立着的几个没有放画布框的画架给她留下了太深的触动,让她几乎无意识地就说出这句话来。想要收回都来不及。
“嗯,没有画了。”卓语冰淡淡地答。
一时间她们都没有找到新话题。
短时的冷场。
像是知道终究会有一场台风一场豪雨的袭击,她们倒并不急于知道真相。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
这个夏天热得特别的早。
卓语冰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表盒,“几个月前,给你买的礼物”,她把盒子递给琥珀。
没有想到会有礼物收,琥珀颇感意外地打开盒子。
是一款著名奢侈品牌的腕表。
内敛的雅致。低调的精美。
“戴上试试”,卓语冰说,“估计着让售货小姐取了两格表链,不知道合不合适。”
说着她帮琥珀把手表戴上。表链长度刚好合适。
“刚好合适。”卓语冰说。
她不问她喜欢不喜欢。她只说,“刚好合适。”
“谢谢冰姐,我很喜欢。”琥珀说。
“喜欢就好。”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琥珀的手腕上,看着那只表。
她们各自的心里念叨着自己的私语。
愿它代我“执子之手”吧,卓语冰想到。
这礼物真好,有了它,以后的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有了冰姐的见证与陪伴,琥珀想到。
“谢谢冰姐。”琥珀又说。
“傻孩子,谢什么?”说罢卓语冰用手臂轻轻抚一下琥珀的肩。
琥珀乖巧温顺地把头靠过来,倚在卓语冰的肩头。
“谢谢一切。”琥珀在心里说。
她们就这样依偎着,没有再说话。
卓语冰自由的灵魂在畅想着,多么希望,就这样一直相依相偎,直到天荒地老。
直到宇宙洪荒。
然而,她清醒的理智冰冷地告诉她,她并没有办法安顿她的洪荒。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时间凝固消失。
手机来电的铃声打破了宁静。
卓语冰的手机。
她起身接电话。
是一个工作电话。
卓语冰利索地答复了对方。
挂了电话后她对琥珀抱歉地笑笑,无奈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没事冰姐”,琥珀也理解地笑笑,“今天本来就是我占用了你的工作时间。”还没等卓语冰作出任何回应,琥珀就继续一鼓作气般地接着说,“冰姐——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调回家乡的一所大学工作,正式的调函已经拿到……就在这两天离开……”
冷不丁听到琥珀说出“事”跟自己的预测完全不搭边。
听到琥珀说“告别”。
听到琥珀说“离开”。
卓语冰一时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词语这些句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是什么含义她一时间完全不明白。
她若有所思般地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在头脑中迅速地把这些词语这些句子重新“阅读”,大脑高速地运转着去理解它们的含义。
“……我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我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调回家乡的一所大学工作,正式的调函已经拿到……就在这两天离开……”
这几句话在头脑中重复了几次之后,卓语冰终于“明白”这些话了……
然后,就在“明白”的那一刻,卓语冰感觉有谁在她的心里用力捅了一个很大的窟窿。
哗哗哗好大的风透过这个大窟窿在她的心房穿堂而过。
很大的窟窿。
透骨的风。
“哦?”她听见自己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让声音和神态都保持了如常的镇定。她用了同样大的力气让自己的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这样也好。”说完,她再次笑笑。
原来,她不止是无法安顿她的洪荒。
原来,她所拥有的一切,终究不过是洪荒中的浮萍,聚散无常。
琥珀说完那几句话后,毫无准备地心痛到无以复加。
原来告别是这么痛的一件事。
痛到像是心死去了一次。
痛到好像说完了这些话,就彻底坐实了一个“生别离”的事实。
这种坐实,而且是由她自己亲口坐实,让她忽然悲从中来,让她的心尖锐剧烈地痛起了,痛得无以复加。
“这样也好”,她听见冰姐喃喃自语般低语,“这样,有家人陪伴……至少,更放心一点……这样也好……”
说着,她向琥珀伸出双臂,“来,宝贝,抱抱——”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叫了她“宝贝”。
她从来没有当着她的面叫她“宝贝”。
她第一次叫她“宝贝”……
在她们将要分别之际……
琥珀陷在她的冰姐的怀里,眼泪在一瞬间决堤。
她忍得那么辛苦的眼泪。
卓语冰的拥抱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的。”卓语冰一边吻着琥珀的额头一边继续低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好好的……”
琥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她在她的冰姐的怀里恣意地哭泣……她放任自己,放纵了所有的伤痛与绝望,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在她的冰姐的怀抱里放肆地哭泣……痛哭她即将告别的爱……痛哭这一场她根本无法承受的生别离……
那一天,究竟哭了多久,是在什么时候才止住了这场痛断肝肠的哭泣的,琥珀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她最终让自己平静下来。
无论多么不舍的别离终究要别离。
她坚持不让冰姐送她。
不让她送她回学校。
更不让她到机场送行。
她坚持就在阁楼完成告别。
离开阁楼,在楼下,琥珀依然忍不住去回望。
阁楼渺远如空中楼宇。
她的冰姐倚窗而立。
没有挥别,只是无声伫立。
泪水再次模糊了琥珀的眼。
她看不清冰姐的脸。但她知道,她的冰姐神色如常,没有什么会让这个女人轻易动容吧?即使别离。这是一个没有眼泪也绝对不会哭泣的坚毅女人。
她的安然淡定处变不惊,让琥珀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是怎样一个无与伦比的女人;她的镇定与坚毅,也让琥珀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怎样一种无与伦比的爱情……令琥珀哀哀欲绝的,不是她没有毅力去坚持,而是她没有机会去继续……
卓语冰站在阁楼的窗边,看着她的女孩渐渐远去,直至从视线中彻底消失。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爱离去。
灵魂在被抽空的胸腔中无声地呐喊,声嘶力竭。
整个人有种被撕裂、抽空的剧痛与虚脱。
可她冷冷地压制着那股巨大的要将她摧毁的力量,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站立。面对生命中这唯一一次倾尽所有的爱,她对自己说,她不是没有能力去把握,而是,她没有资格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