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是,有时候,卓语冰会觉得琥珀不在这个城市,她的精神上会略微轻松一点。虽然也是异常的牵挂惦记,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的牵挂惦记,可是,相对于女孩独自一人在这个城市而言,她还是宁愿女孩是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开心快乐地在一起。至少,不那么孤单。即使孤单,也不像女孩在这个城市的孤单那样令她不安令她觉得跟自己有直接的关联——在卓语冰的内心深处,始终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是如果她的女孩在这个城市里有任何的不快乐,也许都是她直接或间接造成。
在这个于琥珀而言完全是异乡的城市里,卓语冰从来没有问过琥珀自己在她生活中的分量与重要性。她不敢问。她刻意忽略着这个问题。因为如果确定琥珀是因为她而留在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城市的,那么,她不知道可以如何去回报。
卓语冰越来越不知道可以如何回应女孩给予的爱也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份情感了。
一切变得越来越艰难。
以前她们见面的时间还比较固定,然而现在,要见一面都是那么的困难。而且每次见面,心里总是掺杂着各种负累。爱得越炽烈对女孩的负疚就越深;从家庭的桎梏中逃脱出来在女孩的爱中获得片刻的慰藉之后也让那种桎梏显得更加沉重难以忍受……
一如此刻,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心中缠绕纠结,无法排遣……
卓语冰下意识地看看她的画架。
画架被女孩特意放到了窗边光线很好的位置,空白的画布框放在上面,若有所待的空着。
很久很久都没有画画了。
她习惯性地坐在画架前的椅子上,点燃一支烟,任思绪翩跹。
以前,很早很早以前,心情寂寥郁闷的时候,她都习惯用画笔来排遣。
那时候,还没有她的女孩。
后来,女孩之后,画画变成了一件愉悦的事情,绘画时光成了一次次令人期待的约会与见面……那画画的过程,当目光从女孩转到画布,当画笔在画布上游走,当一幅幅一张张画作完成——现在才知道,那分明是她和她的女孩之间无声的恋爱……难怪画家几乎都会自然而然地爱上他的模特,没有爱,画从何来……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有再拿起过画笔……从什么时候起,这间小屋已不是画室,而是成了她和她的女孩的伊甸园,爱的伊甸园……
卓语冰坐在画架前惘然出神……
她知道,今天,她也依然无法集中精神画出一幅画。
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素描本,挑了一支炭笔,转坐到沙发上。
提笔随手勾勒,女孩脸庞的侧影线条迅速在跃然纸上。
卓语冰看着这脸庞再次出神。
她用手指,轻轻地在画纸上滑过,像是真的触摸到了女孩细腻光滑的肌肤,像是女孩真的就在她眼前在她指间,“宝贝,你好吗?”她轻轻地问。“宝贝,此时此刻,你在哪里?”“宝贝,我现在在我们的阁楼,我想你……”她在心底跟她的女孩低声地说着话。那些当着女孩的面不会说出的话。当着女孩的面,她不敢说她的想念。当着她的面,她也从来没有叫过她“宝贝”。可是,天知道,她就是她的宝贝,是上天赐给她的无价珍宝……
窗户外,黄昏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夜色慢慢弥漫上来。
没有开灯,卓语冰静静地陷在黑暗中。
她喜欢这种黑色。很纯粹的黑。很安静的黑。浓郁厚重的黑把她包裹起来,无声无息的,妥妥帖帖的。这样的黑这样的夜有着巨大的包容性,白天里不被允许的妄想与杂念被这种黑宽厚地接纳包容。在这样的黑夜里,想什么都不为过,想什么都没有错。
卓语冰舍不得睡去,她就和衣陷在沙发里,享受着这让她安心的安静的夜晚。
卓语冰第二天是被手机铃惊醒的。
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玉儿,玉儿你不在家?你在哪里?”
“在外面。”母亲的声音让卓语冰一激灵就立刻清醒了,“妈,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只是大伟刚才打电话说你昨晚没有回家……”
“……”
“大伟说他们的会临时修改了日程,所以他在半夜的时候赶回了家……”
“……”卓语冰一声不吭静待下文。
“他刚才打电话说昨晚回家你不在家,一晚上都没有回去。刚才他在上班途中顺道经过你的公司知道你也没有加班,所以打来电话问你是不是在我这儿……”
“……”
孟鹃顿了顿,没有等到女儿的任何回应,于是自己又接着说,“我说是……我说我昨晚感觉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你就在这边陪着我……”
卓语冰一声不吭地听母亲把全部的话说完。听完后她心里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哂笑。
妈妈竟然这样自作主张地“帮”她。不惜撒谎地“帮”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没有觉得一个晚上没有呆在自己的家里是需要向任何人说明和交待的事情。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懂得凡事需留有余地。
而且,很显然,他们似乎并不敢直接来向她讨要说法直接问她为何整夜不归。
卓语冰心底再次冷笑一下。
她保持固有的沉默,算是承了母亲的这份情,既然,在母亲看来这是一份“情”。
“玉儿,大伟说他今天还开一天的会,我让他下班后过来吃晚饭,你忙完了也过来吧。”孟鹃没有做任何追问地继续说。
“嗯,好。妈,我知道了。”卓语冰应答之后挂了电话。
此时的阁楼外已是天光灿然,卓语冰知道,在这样的天光下,她还得按部就班还得没有任何行差踏错地去扮演她的角色。
她合上昨晚一夜都捧在怀中的素描本,在心底无声地对琥珀说,“宝贝,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