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琥珀说“担心”，卓语冰心底漾出一缕温热，她问，“傻孩子，担心什么？”
“最近能睡着觉吗？”琥珀反问。
“嗯，还行……”卓语冰没有正面回答。
“还行是指什么？能睡着还是不能？”琥珀坚持追问。
“‘还行’就是，能睡的时候睡会儿，不能的时候就起来画会儿画。嗯，我这几个晚上都在阁楼……”
“哦？……”
“我没事，你不要担心。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听筒两边都略微沉默，然后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卓语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习惯性地拿起茶几上的药片，然后忽然有点疑惑，她忘了自己刚才吃了药没有。
说吃了怎么一点都没有印象了？说没吃，怎么觉得脑子晕晕沉沉的？
在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吃过药的时候选择不吃，这是她现在唯一能让自己保持的“清醒”。
她对自己最近老是出现这样的恍惚不无焦虑。
捧着水杯，她又来到了她刚刚完成的那幅巨石前。
这一块如影随形的巨石啊……
卓语冰坐在画架前，凝视良久。
走神良久。
“咚咚咚”的敲门声把她的思绪打断。
这个时间了是谁在敲门？
打开门看见，是女孩。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见到女孩的那一刹那，卓语冰很感吃惊和意外。
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底似乎又有隐约的预感——这是她刚才脱口而出跟女孩说她在阁楼时曾无端地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预感”。
琥珀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这灼灼的目光令卓语冰不知如何承接，她把琥珀让进屋，这时才听到琥珀不无担忧地反问她，“是不是又失眠很久了？”
“没事”，卓语冰无奈地笑笑，“习惯了就好了，失眠了就画会儿画，真是比画家还要勤奋。”卓语冰自我解嘲般地说。
琥珀的目光这才从她的身上移开，转到了不远处的画架上。
房间里似乎又增加了画架，高低错落的摆放着。
不知情的人一定认为这是某个专业画师的画室。
琥珀走近画架，看到了卓语冰刚刚完成的这幅油画。
整个画面被一块巨大的青灰色的石头占据。背景是隐约可见的高耸绵延山峰，突兀于眼前的近景就是这块好似凭空而降又似亘古存在的巨石，被巨石占满的画面给人强烈的压抑、沉重、窒息的感觉，唯有从巨石旁画者有意或无意留出的那一丝天与地的空隙中去透一口气。
“这是冰姐今天才画的？”琥珀问。
卓语冰点点头。心里想着，还没来得及销毁的“负面作品”。
琥珀微微摇头心底叹息，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画境即心境。
冰姐的心境是这样一种状态，想要不失眠都很难。
“海海的事还没有确定？”她有的放矢地问。
她知道这就是冰姐的症结所在。
卓语冰摇摇头，目光又转到巨石图上，幽幽地说，“今天回家，被母亲狠狠尅了一顿，她批评我说就是我不关心海海才会带来这样的结果……”
说着卓语冰去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向琥珀示意要不要来一支，琥珀摇头。
卓语冰给自己点了烟，坐在那幅画前，继续说，“今天从母亲那里出来感觉真是又失败又沮丧……一进屋就开始画这幅画……”卓语冰一边说一边吸一口烟，凝视着面前的画，“我妈是一个特别严厉的母亲……”
琥珀很安静细心地聆听卓语冰断断续续、有一句没一句般地说着这些不搭的话儿。伴着微微的心疼。
她很珍惜这样的时刻。
也很庆幸自己刚才居然念头一闪就直奔出门打的到了阁楼。
这个晚上，冰姐似乎需要有个人倾诉。
卓语冰手中捏着烟，望着眼前的那幅画还在走神。
琥珀更近地走近她，贴着她的身体以半搀扶半拥抱的姿势让卓语冰起身，“冰姐，来，我们到沙发上去坐坐，那样你会舒服一点。”
卓语冰没有反对，顺从地跟着琥珀到了沙发前，以深陷的姿势坐在了沙发里。
琥珀紧挨着她坐下，让卓语冰的身体紧紧地倚靠着自己的，也让卓语冰的头依偎在她的肩头。
今晚的冰姐很温顺，琥珀想着，也许，她真的是太累了。
“你知道吗”，以这样放松的姿势舒服地坐下之后，卓语冰又继续缓缓诉说，“因为我的母亲的缘故，我曾经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当好一个妈妈……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很怕我的母亲……她总是很严厉，对我要求也特别高……她看我的目光好像永远都是在审视在评判……面对她的任何时候，我都会条件发射地问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哪里没有做好？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卓语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遥远又模糊的思绪。她的话语时断时续，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那似缭绕烟雾般若有似无的轻声低诉，撩起琥珀心里丝丝缕缕真真切切的疼痛与怜惜。她让自己的身体跟卓语冰的紧紧地相互倚靠和支撑，安安静静地听冰姐继续——
“曾经……我曾经……很怕自己会成为我妈妈那样的母亲……我怕自己当不了一个好妈妈……”
卓语冰手指间后来点着的香烟一直空燃着，她几乎没有吸。
琥珀早有防备，烟灰缸就在她的手边，她关注着烟丝燃尽时便去把烟灰接住，然后她又从卓语冰的手里把烟蒂拿过来摁息。
今晚卓语冰的状态始终有些游离。
神思似乎都在遥远的别处。
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也许是这些话她早就积压在心里一直没有机会说？
卓语冰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可是，却好像有说话的欲望。
然而奇怪的是，又似乎缺乏说话的力气。
她已经忘了这是她沐浴前她吃的几粒安定在发挥作用了。
女孩的身体支撑着她的，女孩的身体真柔软，那温软的感觉真让人舒服。
想到这里，卓语冰又幽幽地开口，“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妈妈很少抱过我……我跟她的身体接触也很少……
“海海刚生下来那会儿，护士把他抱过来递给我，我紧张得急出一身的汗……他那么小，那么那么丁点小，像一个无骨的小肉团……
“我接过他抱在手里的时候完全手足无措……我不知道妈妈的怀抱应该是怎么样的……从那一刻起我就很怕自己做不了一个好妈妈……很怕很怕……”
“没事了冰姐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做着一个好妈妈吗”，琥珀安慰着她。
卓语冰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不知道该如何当一个妈妈……直到现在都常常在不断地问自己，我是不是一个好妈妈……我能不能做一个好妈妈……如果不是，如果我根本做不好一个母亲，我有什么资格把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卓语冰的声音越来越低，已经低不可闻。
卓语冰此时的憔悴虚弱令琥珀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去给她以安慰，她只得更紧地把她揽进自己的臂弯里，她下意识地吻着她的发丝，吻着她的头，她不停说着话安慰着她，“不要再自责了好不好，冰姐？不要再这样苛求自己了好不好？你想得太多了，冰姐，你是一个好妈妈，你真的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妈妈……相信我的评价……而且我相信，在海海心里，你也是一个优秀的完美的妈妈……”
琥珀一边安慰着卓语冰一边把她揽在自己的臂弯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要给她结结实实的拥抱。
她只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只想让她倚靠在自己的怀抱里舒舒服服地歇一歇。
冰姐太累了，她怎么可以让自己这么负累这么辛苦？
一想到这些琥珀更是心痛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