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走到门口的卓语冰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怒气有些过激，她让自己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转过身，平静地对孟鹃说，“妈，我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此事我意已决，绝不再改。”

孟鹃看着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看来，要让卓语冰改变主意放弃离婚是不可能的了。

齐伟第一次见识了卓语冰的冰冷固执。

有时候，你跟一个人即使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也不一定真的了解她。

连孟鹃都无法说服卓语冰，这个家分崩离析看来已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卓语冰真是心冷如铁。

一个多月的苦战下来，齐伟已是疲不堪言溃不成军。

他那本就寥落的信心此时已丧失殆尽。

除了，那最后的法宝——儿子海海。

这场闹腾的离婚风波一直是瞒着海海进行的。

这倒是夫妻二人的默契。

他们都不愿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正在读初三的孩子的学业或者情绪。

所以海海回家周末的时候他们都勉力维持着一个家的平静与正常，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海海身上，比平时倾注了更多的关爱。

尤其是齐伟。

越怕失去越是对儿子殷勤备至。

也是齐伟，在他终于扛不住的某个礼拜天，跟海海讲了父母也许会离婚这个事实。

不知道他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跟海海说了些什么，又是怎么说的。

只知道海海听了之后，噙着眼泪就去找妈妈。

彼时，卓语冰正在卧室整理屋子。

“妈妈”，海海推开卧室门，探进头看着卓语冰喊一声母亲，语气是少有的怯生生。

看着孩子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卓语冰停住了手里的活儿，问，“怎么了海海？有话跟妈妈说？”

“嗯”，海海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然后把头低了下去，像是要掩饰某种情绪。

卓语冰觉出一丝异常，又柔声问道，“怎么了海海？”

海海抬起头来，像是鼓起勇气般，迎视着母亲的眼睛，小声地问，“妈妈……你要和爸爸离婚？……”

“你听谁说的？”卓语冰心里咯噔一声。

关于这事，她以为她和齐伟之间的默契就是暂时不要告诉孩子。

“爸爸说的……爸爸说，你不要他了，要把他赶出家门……要跟他离婚……”，海海转述着父亲的话，他也在等着母亲的回答。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母亲的眼睛。

卓语冰望着儿子，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有得到否定的回答，海海似乎明白并确定了那个答案。

他看着母亲，眼泪慢慢地漫上来，这时，他小声地、迟疑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问句，“那……我……是不是……就没有家了……”噙满的泪水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无助。

看着这双眼睛，卓语冰心中凛然一悸，仿佛被一道尖利的锐器深深刺入。

多么熟悉的眼神。

这曾经是谁的眼神？

多么熟悉的惊恐与无助……

天将会塌下来的惊恐与无助……

猝不及防地，卓语冰从儿子此刻的眼睛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儿时失怙无依的自己。

多么熟悉的眼神……

卓语冰望着儿子，心狠狠地揪在一起。

她望着儿子，长长的沉默之后，长长地，叹息。

一个无声的无形的叹息，和着儿子无辜无助的眼神，使僵持了一个多月的僵局困局死局，在这一瞬间成为定局……

卓语冰声色不变，长长地愀然呼出一口长气调整了情绪，柔声对儿子说道，“海海，过来。”

海海顺从地走向母亲。

不到14岁的孩子，已经是一米七的个头了。

可是，长得再怎样高大，也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海海走到母亲身边，俯身蜷曲在坐在床上的妈妈的膝旁，还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把头伏在母亲的膝上。

卓语冰抚着海海的毛茸茸的向上耸立的短发，看着膝下的孩儿，无端地想起好像有一种花名叫“好儿女花”，说是这花就像是儿女围绕双亲膝下，殷殷相望，不离不弃。

卓语冰心中一片潮湿。她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一下儿子的头，然后，慢慢地温柔地说到，“海海，爸爸做了错事，妈妈是给他一个教训，让他记住，任何事、任何人都有一道不可碰触的底线……”卓语冰能感觉到，膝上的儿子一动不动，屏住呼吸在听她的下文。停顿一下之后，她又缓缓地继续，“妈妈并不是真的要跟爸爸离婚……妈妈只是，要给爸爸一个教训，要他记住……海海不会失去这个家，不会的……”

这下海海完整地听清了妈妈所有的话，抱着妈妈的膝盖，放宽心似的开始狠狠地伤心地抽泣起来。

随着这剧烈的压抑的抽泣，卓语冰的心像是被利刃一片一片地凌迟。

从尖锐的刺痛，到麻木的钝痛。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儿子的头，安慰着伤心委屈的孩子，伴着难以言说的无奈和疼痛。

原来，孩子的一个眼神就可以击溃她所有的决心和意志。

那自以为不可更改的决心和无坚不摧的意志。

原来，只需要孩子的一个眼神。

卓语冰在这一刻才再清楚不过地明白，即使她自己有把自己亲手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大厦连根拔起毫不吝惜的勇气和决心，可是，在这幢大厦倾覆的刹那，看见儿子无辜与无助的眼神，她才知道什么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任凭她是一个怎样坚强有力的母亲，可孩子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他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

犹如被地震波震毁的大厦，在即将倾覆的刹那卓语冰才发现才了解这一切，她母鸡护雏般条件反射地一挡，将儿子庇护在她的羽翼之下，她不能也绝不会让他受到一点点的伤害。而那倒下的大厦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再次体会五内俱损的剧痛……

在跟齐伟进行了一次长长的深入谈话之后，这场闹了近两个月的伤筋动骨的离婚风波平息下来。

一切又复归往日的正常与平静。

只是，卓语冰从决定离婚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失眠，近两个月没有真正入眠哪怕一个晚上，她不得不依靠吃安定来获得短暂的安宁。

身心俱疲，几近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