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冰姐？睡不着？”琥珀问。

卓语冰轻轻地摇头。看着眼前这个为她辛苦折腾了这么久为她做了这么多的女孩，她想说点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力气说话。而且，也不知道可以说点什么。就只能这样心无余力地望着她。

“冰姐，我抱着你睡好吗？”琥珀突然问道。

这让卓语冰有点意外，看着琥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只见琥珀笑笑，脱了鞋和外套上床来。她选了一个让双方都舒服的姿势把卓语冰圈在了臂弯里，然后，很自然地吻了吻卓语冰的额头，说，“睡吧，冰姐，我们一起睡。”

卓语冰没有说话。心中不知怎地豁然一下轻松了许多，倚靠着这温暖的怀抱，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种安稳的感觉，竟然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卓语冰踏实入睡，听到卓语冰均匀平稳的呼吸，琥珀这才感觉到倦意袭来。

她已经，有近两天两夜没有睡上踏实觉了。嗯，当然是算上这个晚上，因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

琥珀就这样抱着卓语冰，安安心心地睡去。

第二天清晨，先醒来的是卓语冰。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自己是躺在一个人的怀里，这才开始回想发生的一切。

眼前的女孩是琥珀。

她的女孩。

她的女孩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的情形一点点地重现。

冰冷。高热。迷糊。吃药。淋漓。换衣。热粥。温水。嘘寒。问暖。倚靠。怀抱。

点点滴滴，在卓语冰的脑子里一一重现。伴着一种病中被悉心照顾被周到呵护的温暖的感觉。

这是卓语冰从来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也是她从来未曾享受过的生病的“待遇”。

一直以来，卓语冰是很少生病的，连感冒都很少。

因为她的意识深处，有一股很顽强的意志，那就是，她是不能得病的。

那是从很小很小在学龄前就顽固形成于她头脑中的一种强烈意识。

在很小的时候，也许是从她记忆中第一次患感冒开始，她就从母亲孟鹃那里深刻感受到，生病是给大人无端地增添了一种额外的麻烦。生病是一种过错。

从那个时候起，小语冰就不再容许自己轻易犯这样的错。

所以记忆中，她总是很怕生病。生病令她愧疚。

因为怕，所以一般的小病小痛她都自己扛着从来不说。

稍微严重一些的疾病被父母发现了，在他们的提醒下她总是很自觉地去按时吃药，很努力地要让病快快好起来。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成年直至现在，若“身不由己”地生了病，也是极少的感冒或者偶尔发烧，她总是在刚一发现苗头时就及早吃药控制。有时感冒之后实在精神不济四肢乏力，她就吃加量的药一个人躺躺，一般第二天体力就会恢复。

这个过程中，她似乎没有需要过任何人来照顾或帮助。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指望谁。

当然，也指望不上任何人。

记得有一次她也是发烧，吃了药，本该躺着休息等药发挥效能。可是，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了，她裹着棉毯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给齐伟和海海做饭——那是一个周末，齐伟带着海海去游泳了。

这情景正好被来家送东西的齐伟的二姐看见。二姐见状，一边接过她手中的活儿一边说，“大伟就是不知道心疼媳妇，你都生病了还惦记着给他爷儿俩做饭。在家里他是独子，被大家惯坏了什么事也不做。结了婚，你也这样惯着他。唉……”

卓语冰笑笑，说，“没事，就一点小感冒，哪那么娇气？”

她觉得她并没有特意惯着齐伟，而是，她自己的观念里，觉得这些都是一个家庭主妇该做的事情。

该她做的事情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以任何理由交到别人的身上去，除非她倒下了——可是，她不是还没有倒下吗？一点小感冒而已。

二姐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你呀，就是太要强了。什么都要自己担着，从来不知道示弱，哪怕是病着。一个女人不示弱，得受多少苦吃多少亏啊。”二姐还在絮絮叨叨地教导她该如何如何。

一旁的卓语冰却已经陷入了另一种思绪。

二姐的话令她惊奇，也让她用一个新的角度去看自己。

示弱，这的确不是她卓语冰的词典里有的词。

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是自己撑着。

从小到大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仰仗可以倚靠，所以，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任何事，她唯一会用的姿态就是自己立着。

坚毅地顽强地立着，自己给自己撑起一片天。

只要她还没倒下去，那属于她的担子就都还在她肩上扛着。

而事实是，迄今为止，生命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让她觉得可以在TA的肩头靠一靠，歇一歇。不是说卸下身上的担子，而仅仅是，可以心安地什么都不想地停留一下、在精神上松弛一下。

除了曾经的海玥。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遥远得已如一个不真实的旧梦。

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在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的怀里，感受到可以松懈下自己疲惫的身心时那种从未体验过的踏实、安稳和依恋。

卓语冰就这样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琥珀，有点贪恋这梦一般美好的舒服与缱绻眷恋。

她知道，起身之后，她将要面对的，是她躲无可躲的就快失控的人生。

想到这里，卓语冰不由自主地深深一声叹息。

“冰姐，你醒了？”似乎感应到了这声叹息，琥珀睁开眼睛，正好看到卓语冰跟她对视的目光。琥珀抿抿嘴角笑笑，问，“昨晚睡得好吗？”

“嗯。”

“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彻底好了。”

“但是今天还是要吃一天感冒药，巩固一下。”

“嗯。”

“早上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说到这里琥珀马上起身。有“责任感”的人就特别有行动力。

趁卓语冰去冲澡，琥珀到外面的店子买了早点。

监督卓语冰把衣服穿够，守着她吃完了一碗粥，她还是只吃粥，又敦促她把药吃了。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卓语冰把手机打开。

那晚下飞机后忘开的手机这时才被她不情不愿地打开。

该面对的始终得去面对。

短信铺天盖地，而甫一开机就急迫响起的铃声刺耳惊心。

这是意料之中的吧，卓语冰摁下接听键走到窗边接电话。

背对着琥珀。

“……”

“……放心，死不了……”

“……”

“不必了……”

“……”

“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明天，我会把离婚协议发给你……”

……

卓语冰的声音冷漠冰寒，没有丝毫温度。琥珀听着飘进耳朵的只言片语。似懂，非懂。想到昨天看到卓语冰手边的纸条上写的，“海海，房产，股票，债券，存款……”有点猜测，但不敢肯定。

刚挂断电话，卓语冰的手机又响了。她看看号码，没有接听。点击着手机屏，在手机上做着什么设置。

琥珀看不到她把手机设成静音。

做完这些，卓语冰把目光转向琥珀，半开笑半认真地说，“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意外，和……惊吓……”

琥珀没有接过她的话头，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迎着这似乎想要把她穿透的清澈目光，卓语冰的嘴角浮出一个惨淡的笑意，神色又复归黯然，叹息般地说，“我曾经以为，婚姻是一件歃血为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