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卓语冰的确是乘坐的最末一班飞机抵达。

这事倒只有琥珀知道，因为卓语冰刚好在机场的时候收到琥珀的短信。

她没有给齐伟讲改了返程时间换了航班，因为都是临时的决定。反正用不了几个小时就到家了。跟他说自己乘坐的是末班机也许还会增添他无谓的担心。自己打个的回家就好。

再说，齐伟也不在家。

他还在挂职锻炼中。一般有机会的时候也是周六才回家。住校的儿子也只有周六下午放学才会回家。所以那时候他们才可以一家聚聚。

飞机有点延误，卓语冰打的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近三点。

终于到家了，可以好好地泡一个热水澡解解乏。卓语冰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拿出钥匙开门。奇怪的是门没有反锁。

是大伟忘了反锁大门？她正在心里埋怨一声。

可迅速又觉得不对，是家里有人？大伟在家里？

他今天电话里没有说啊。

他们是每天一个电话互通信息的。

正犯着嘀咕，卓语冰进了屋门。

打开客厅的灯，把行李箱拖进门，准备换鞋，忽然觉得书房里好像有声音，“大伟是你吗？”卓语冰随口问，“今天怎么有时间回家？我改签了飞机，提前到了。”

没有听见回话，书房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卓语冰不禁有点警觉，不会是有人入室行窃吧？

“大伟，大伟”，她一边叫着丈夫的名字一边往书房走去。

里面真的有人。还有浓重的酒气。

当“啪”的一声把顶灯打开时，卓语冰看到的是赤裸着下身的齐伟正在慌乱地找着衣服，在强烈灯光的刺射下，齐伟一下子慌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愣住。

他的身边，是同样全身赤裸的一个女人。见到卓语冰的那一刻，惊慌地拉起被子遮掩身体。

见此情景，卓语冰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股血气贲然上涌，像要冲顶而出。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站在那里让自己稳了稳心神，然后什么都没有想就疾步冲出了家门。

电梯还停留在她家这一层，卓语冰走进电梯大力摁了负楼地下车库，她一门心思只想迅速远离这肮脏龌龊之地，越快越好。

几分钟时间卓语冰的车已经从地下车库飚出，凌晨空旷的街道上她的车飞驰如闪电。

狂乱的情绪喷涌的血气让她不自觉地加足了脚下的马力，在某处大街十字路口，几乎是在马上就要冲出去的时候她才看到眼前的红灯血一样刺眼，一个急刹让她的身体重重地撞上方向盘。

“不要命啦？开这么快！”模糊间她好像听见隔壁车道的出租司机透过车窗一边摁着喇叭一边在大声地向她吆喝。

绿灯亮起的时候卓语冰发现自己浑身在发抖，不可遏制，她大口地喘着气，紧绷又颤抖的肌肉几乎不听使唤，卓语冰知道自己这样的状况已不适合继续开车。

把车缓缓开到道路一旁靠边停下，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支烟点火，手抖得太厉害，卓语冰得用另一只手死死握着打火机才终于把烟点燃。

身体的颤抖在狠狠地吸了几口烟之后才略微有点平息。然而那平息的感受实在短暂，当在自己家中看到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的时候，裹挟着早已雪藏深埋的少年记忆强烈地向她袭来，犹如一个巨大的浪头，再次给她猛烈的撞击，让她站立不稳打了一个趔趄。

这场景，这感受，多么相似，如出一辙。13岁的那个晚上，当浑身酒气、赤裸下身的卓文澜撞开她的卧室门，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站在那里，带来的也是同样强烈的刺激，她也是在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夺门而出，伴着瞬间的魂飞魄散的惊惧。

而这个晚上，当同样是满身酒气的齐伟以同样的赤裸站在她的面前时，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借尸还魂地复活，那种愤怒、不堪、屈辱和隐痛忽然像遇火的汽油轰然炸开，在她血液中燃烧撕扯，掀起狂痛，让她生出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或者，就让什么把她毁灭……

……

失神于往事与现实的卓语冰是被几乎灼手的烟头烫醒的。

那股灼热的烧痛刺激了她，让她的神智回到这深夜的无人的大街。

而这股灼痛也似乎在提醒着她依然活着。

没有任何力量前来把她毁灭——疼痛感好像永远都是生命尚存最真切的证明。

再次抽出一支烟点燃，卓语冰的手已经平静稳定了很多。

13岁的那个夜晚尚且没有被任何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收去小命，今天哪又那么容易就挂掉？

卓语冰静静地坐在车里抽着烟，等着刚才令她整个人都陷入狂怒的血气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冷下去。

当她再次发动车的时候，一种四肢百骸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后的酸痛疲惫弥散到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她得回去休息休息。

她得回去躺一躺，让自己元神归位，精力复原。

只要还活着，总得考虑如何继续走下来，继续这面目可憎令人不堪的人生。

卓语冰缓缓地把车往阁楼开去。

此时天光已微露。

到了阁楼后卓语冰冲了个凉水澡。

虽然这样的初春并不适合冲凉水。

可是，她需要冰凉的水劈头盖脑地淋下助她熄灭那熊熊咆哮的不知是愤怒还是痛楚的火焰。

那股已经把她烧灼至焦枯的火焰。

凉水顺着她的肌肤一点点地渗入，那股凉意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终于让她觉得她整个人都如置身冰窖不再沸腾了，她才从浴室出来。

擦了长发上的水滴，穿上浴袍，她让自己陷在沙发里。

有一些事情需要考虑。

有不少的事需要考虑。

可是，脑子昏昏沉沉。

突如其来的变故，当头一棒的重击，让她一时间需要考虑的后续也是千头万绪。

虽然身体已冰凉如石，但她的思维并没有彻底地冷静清醒，还伴着各种交缠杂错复杂难言的情绪。

还是一支接一支地点燃香烟助她思考，思绪清醒的每一刻她都在清单上记上某条“备忘”。

她需要考虑需要安排的事情很多，很多，千头万绪。

卓语冰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终于扛不住睡着的。

“冰姐——冰姐——”

远处传来什么人在唤她的声音，“嗯——”卓语冰在梦中挣扎着要回应，可是却发不出声音。

她努力地挣脱那绊着她行动的某种束缚，用力地做一个撑起身体的动作，这样的用力让她忽然惊醒，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冰姐，冰姐你醒了？”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定定神，看着眼前的人。

是琥珀。

原来，她不是在做梦。是真的有人在喊她。

琥珀怎么会在这里？卓语冰又再次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清醒。

“冰姐？冰姐？你醒了？”琥珀轻声地唤着卓语冰，仿佛是怕惊着了她。

卓语冰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但视线并没有焦点，完全不同于她往常敏锐透亮的眼光。

“冰姐，你说到家后给我发短信的，可是，一直都没有收到你的短信……我不放心，又打不通你的手机，所以……就想着到这里来碰碰语气……”琥珀柔声地慢慢地解释着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阁楼。

卓语冰听了，牵一牵嘴角算是回应。然后，又疲惫地想要闭闭眼，努力挣扎一下，她又睁开了眼，问，“现在几点了？”

琥珀看看表，“快下午四点了。”

“嗯。”卓语冰听了，准备起身。刚刚从沙发上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她又重重地跌坐回去。

“冰姐，冰姐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你浑身冰凉，是不是感冒了？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

卓语冰摇头，声音虚弱地说，“我没事，睡一会儿就好了。”

“那，到床上去睡好吗？”琥珀温柔地征询意见，“你穿得太薄，盖得也太薄，这样很容易着凉，还是到床上去躺一会儿怎么样？”琥珀柔声地像哄一个小孩子。

卓语冰现在的模样，让琥珀觉得昨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甚至不怎么敢大声地说话，怕惊着了她。她觉得语冰姐的心神似乎还在遥远的别处。

“嗯”，卓语冰由琥珀搀扶着到了床上躺下。琥珀帮她把被子盖好。然后一直在一旁守着她。

好长时间过去了，盖着厚厚被子的卓语冰的手依然冰凉。

“冰姐，还觉得冷？”琥珀小声问道。

卓语冰睡得很浅，意识迷糊可还是听清了琥珀的问话，她微微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琥珀想要再给她加一点什么，可是，屋子里找不到更多的被子了。

这样的状况，要让卓语冰靠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暖和起来似乎不太可能。

琥珀想都没怎么想，就脱了外套上床，钻进被子，和衣拥着卓语冰，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帮她快一点暖和起来。

抱着卓语冰的身体的时候，琥珀才发现，卓语冰浑身竟然也是没有一点热量的冰凉，而且还在微微地发抖。

琥珀一边心疼地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卓语冰，一边在不断地揪心地想着，冰姐这究竟是怎么了？

借助琥珀的外力，卓语冰的体温终于一点点地升起来，慢慢回复正常。

在这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她也终于沉沉睡去。

在感觉卓语冰体温基本回复后，琥珀就轻轻地松开抱住卓语冰的手臂，轻轻地起身。

她看卓语冰的情形，一定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滴水未进。

她动作极轻地去烧了一壶水，然后悄悄出门，准备去给卓语冰弄点吃的。

阁楼里什么也没有，简直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琥珀一边叹气一边奔到附近的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