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女孩那天说,“难道画画不就是生活本身?而且,做模特时我真的很快乐。”
这话令卓语冰心里微微震动。
她在想,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孩,是已经从那片阴霾中走出来的女孩了。
卓语冰长长地舒一口气,深感欣慰。
说心里话,这一次女孩失恋,卓语冰比过去更着急更心疼。
近三个月没有见面,见面时女孩眉宇间抹不去的淡淡哀愁令卓语冰心疼莫名。
“我的女孩这是怎么了?”卓语冰在心间暗暗发问。
“我的女孩”,这是卓语冰近来脑子里对琥珀不自觉的称呼。
一切也许缘于两个月前的那个下午的“顿悟”。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
卓语冰习惯性地来到阁楼。
近一个月时间,琥珀依然没有讯息。虽然,没有模特也是一样可以画画的。
但这个下午,卓语冰来到“画室”却不是为了画画,她是想整理一下这些年来画的画。
这本是卓语冰多年来养成的一个习惯——每隔四五年,她就会把自己的画作整理筛选一次——选出那些她自己还比较满意比较喜欢的留下,其余的,基本都是付之一炬的命运。
她清简的不喜欢留存过多身外之物的个性让她对几乎所有外物的态度都是不留恋不收藏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开始以女孩为模特画画以来,她就没有再整理过那些已经完成了的画。
已经很多年了。
所有完成的作品,都在不久之后藏之高阁。
阁楼装修时,卓语冰特意为存放她的画作在可以滑动的书柜墙的后面开辟了一个不小的空间作为夹层,她的画都放在这外面完全看不出来的隐形夹层里。
这个安静的下午,卓语冰准备让自己打起精神去整理一下这些封存已久的画作。
以琥珀为模特的画作。
把这些画全部拿出来摊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令卓语冰暗自吃惊,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堆积成一座小山。
每幅画的背后都记有完成的时间。这也是她的习惯。
卓语冰把这所有的画按照时间顺序摆放,一幅幅地浏览、阅读、观看。
她看得很仔细,看得很慢,纸上的画面把她带回到过去,仿佛穿越了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回到了画画时的那些岁月。
过往的时间、地点、情景,纷至沓来。就像打开了一个缤纷的时光宝盒。
天光云影,古木流水,伴着画中人的纯真无邪、美丽娇好的脸庞。
回望中的岁月、人物、作品,都被沉淀其中的时光赋予了一种新鲜感、陌生感,还有一缕温暖和馨香。仿佛这些画作不是出自她的手,卓语冰像是在看别人的作品,看得津津有味。
的确是有别于自己以前的画,因为它们绝大多数,颜色是明媚的,调子是充满暖意的。
而画中的女孩,明媚靓丽,散发着夺人魂魄的青春的光芒。
令人爱恋。
卓语冰自己都再清晰不过地感觉到,此刻看这些画时的目光,是愉悦、充满爱意的。
一定跟以前一边专注地凝视女孩一边运笔画画时的目光是一样的吧。
充满爱意。
当这几个字反复跳入脑海时,卓语冰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
是充满爱意的吗?卓语冰问自己。
“是的。
充满爱意。”
我爱这个女孩?卓语冰又问。
“是的。
怎么可能不?”
看着眼前的这些画,看着画中的女孩,卓语冰再次回答。
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女孩。
我一手创作出来的女孩。”
这个突然冒进脑子里的观点让卓语冰的心脏再次震动了一下。
又豁然有所开悟。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至少这厚厚的堆积似小山的画作里的女孩,是她一手创作的。
从女孩闯入她的画面的那一天起,从女孩18岁时起,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不知不觉间,女孩成为她笔下的女孩,已有十年光景。
卓语冰情不自禁地唏嘘感叹。
一一翻阅这些画作,她再次感受到那种久违的春日暖阳般的温煦,也再次感受自己坚冰一样性情在这股活泼甘美的生命清泉的冲刷下漾出的丝丝柔情。
女孩进入她画中的姿态,是清澈的、坦然的、天真无邪的、毫无保留的、不设防的,她就这样施施然地向她走来,以这样的姿态,一步一步地走进她的画,走进她的世界。她似乎从来不曾掩饰她要一步步走进她的决心。
在这个下午,在面对十年画作中的女孩,卓语冰知道,她已抵达。她已彻底步入她曾经冰封的内心。
这么固执的女孩。
这么执着的女孩。
这无往而不胜的女孩。
卓语冰的心底,不觉泛起一股母性的怜爱。
她发现,她爱上了这个她创作出来的女孩。
她发现,她爱她的女孩。
这也是卓语冰那天对琥珀脱口而出“我的女孩”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她。
那自然而然泛溢出来的爱怜在那个检点旧作的下午那么清晰可感,而在见到受了委屈的女孩时,卓语冰的心不由自主地因这爱怜生出一股揪扯的疼痛。
她看不得女孩受一点点委屈。
她把她拥入怀中轻轻抚慰。
她精心地为她安排一个放松悠闲的下午茶时光来为她舒心。
她给她讲故事,她陪她聊天。
她愿意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她走出阴霾,直到灿烂的笑靥回到女孩的脸上,直到女孩的心里又恢复碧海蓝天。
卓语冰自己都在想,这种迫切的近乎宠溺的心情甚至超过了她对儿子的宠爱。
或者说,这是两种不一样的爱。
对儿子的宠爱是一种有原则不纵容的宠爱。
面对海海时她始终是一个理智的母亲。
而面对女孩的时候她几乎没有原则,全部听凭内心听凭情感的召唤。
她要她一切都好,她要她开心快乐,其他的怎么着都好。
爱原来是这样的千姿百态。
这倒是女孩让她认识和体会到的。
可是女孩本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所以那天,当女孩对她说她是拉拉,她爱的是女人之后,卓语冰明显地看出她的忐忑和不安。女孩甚至问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怪物。
这样的问话让卓语冰又好气又心疼。
她很难用三言两语跟女孩解释清楚,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对什么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根本不在意了,她对性别不在意,对外在赋予的各种形态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爱这个行为本身、爱的本质。
爱才是爱这种情感的本质。
也只有爱,才是生命中最温暖人心的情感力量。
而年轻时、世俗人都喜欢躲在某种标签后面获得一种心安理得的安全感,以某种标签去自以为是去颐指气使地评判和指点人世间那千姿百态的爱。
他们真的懂得什么是爱吗?
卓语冰并不认为。
也许,他们只有到了她这个年龄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或者,只有有过她的经历才知道什么是世间弥足珍贵的东西。
就像此刻的自己爱女孩的心。
很难界定这是一种怎样的爱,可是,想要去呵护去疼惜去宠溺的心情却是那么的强烈,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