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琥珀一进门卓语冰就发现了某种不对劲。
女孩的眉宇间有一抹愁绪。
那是一种不留意根本就会忽略的愁绪。
可是,卓语冰的眼睛不会忽略任何事。
她在见到女孩的第一时间就知道女孩又经历了某种不愉快。
她一闪念地想,不知道这是不是跟女孩有近三个月没有跟她联系有关,看来没有联系倒不仅仅是因为工作繁忙。
近三个月没有见面,琥珀进门之后,连寒暄的话都没有,径直步入模特角色,这更让卓语冰确定了那种“不对劲”。
她不知道,这些日子女孩又经历了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否则,她不会连说话、交流的兴致都没有。
卓语冰心里暗暗地有些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卓语冰发现自己只要感觉或知道这个女孩在经历不愉快或是人生的挫折,心间就会条件反射般地生出一股心疼,就像看见一朵美丽娇艳的花儿在经历自然界风雨的摧折,而她,却无力为这花儿挡风遮雨呵护那柔弱娇艳的那种心疼。
卓语冰在心底叹息一声,又无奈又心疼。
琥珀不说,她当然也不会问。
琥珀“直奔主题”在沙发床上躺下,也让卓语冰催促自己尽快进入“创作”状态。
她站到画架的后面,拿起画笔准备继续上次没有完成的这幅画作。
看看画面,再看看琥珀,她去到琥珀身边帮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肢体的位置。
触摸到琥珀的那一刻,她感觉女孩的身体微微地抖了一下。
这轻微的颤抖也让卓语冰心疼莫名。
回到画架后,她定定神,让自己找到运笔的感觉和状态。
长久地凝视女孩蜷缩侧卧的身影,卓语冰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画下去。
因为,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忧伤的身体。
那股忧伤是从身体里面往外透出来的,看着特别的让人心疼怜惜。
那么孤单。
那么无助。
那么脆弱。
这不是等待描摹的身体,这是需要安慰需要呵护的身体。
径直以模特的姿态躺下之后,琥珀才有了一丝放松。
而精神放松的同时眼泪也不自觉地滑落下来。
她没有动,更没有去擦眼泪。她当然不想让卓语冰看见她在流泪。
她知道卓语冰站的那个角度是看不见她的眼角的。
而在画里,她也是闭着眼睛。
还好泪水是透明的。
这眼泪来得很突然,完全不受琥珀的控制。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为这件事流过眼泪了,确切地说,跟麦冬分手,她更多的情绪是从最初的烦躁和不堪,到后来的无奈和凄凉,倒没有什么伤心和悲痛。如果一定要说有点伤心和悲痛,那也是源于对那几年岁月的遗憾而不是这个人的离开。
一个不好的结局,连累那些过往的岁月也显得不复美好,倒像是枉费了那几年的情感投入。
所以此时的眼泪,更像是痛惜那些流逝的青春岁月。虽然青春是会以各种方式流逝,可是,爱了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必定是最令人痛惜的一种。
尽管如此,这泪水竟非要在此时倾泻,这疼痛一定要在此刻凸显,在琥珀看来也觉得意外。
可是,她仿佛又早就知道只要是见到卓语冰自己就会忍不住流眼泪。
所以见面已被她推迟了近三个月了。
现在看来,还是没有用。
为什么在面对卓语冰时就会忍不住?
琥珀没有仔细想过。
也许,这就是典型的孩子心态吧?在外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会忍住,可是,见到心里最亲的人的那一刻,就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卓语冰什么时候,成了琥珀心里最亲的那个人了?
琥珀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只从此刻自己伤痛地任性的眼泪中知道,她此时是身在一个她觉得是会痛惜她会心疼她的人身边,她可以放松自己——有时身体自身的反应比大脑判断更准确也更真实——比如这无法控制汩汩流淌的泪水。
凝神良久,卓语冰始终无法动笔。
她什么也画不出来。
她终究放下了画笔。
悄然走到琥珀的身边,卓语冰在琥珀身后跟她保持同一弧度地躺下。她用琥珀刚脱下的浴袍轻轻盖在琥珀的身上,然后从背后紧贴着抱住了琥珀。
她再次感觉到女孩身体的颤抖。
她用温暖的怀抱紧紧地护住这微微的颤抖。
然后,听见女孩轻轻的极力隐忍的啜泣。
卓语冰并不说话,只是这样抱着。
过了好一阵,她才松开揽住琥珀身体的左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肩头,轻轻地拍抚她的后背,像一个母亲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伤心的孩子。
在卓语冰的怀抱中琥珀觉得无比的温暖和心安,泪水更是汹涌。
琥珀不知道自己这样沉默地流泪过了多久,直到觉得那悲伤那委屈似乎已经宣泄得差不多了,她才坐起身来,擦擦眼泪,把卓语冰为她盖在身上的浴袍穿好。
“对不起,今天,又没法画画了……”她声音嘶哑地抱歉地说。
卓语冰跟她同时起身,在琥珀穿浴袍的时候帮着琥珀整理那如瀑的长长的发丝。
听琥珀这样一说,她不禁轻轻地把琥珀的肩头搬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她温和地看着她,说,“傻孩子,生活本身,永远都比画画更重要。不要把画画的事放在心上,你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听卓语冰这样一说,琥珀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漫上来。
她伏在卓语冰的肩头,再次伤心落泪。
卓语冰看她又哭了,有点着急,抱着女孩,安慰着她,“乖,不哭了,啊?不哭……无论是谁让你伤心了,那都是他不好,你不要为一个不好的人伤心好不好?乖,不哭了,啊?”卓语冰像一个没有原则的母亲般地安慰着琥珀。
“可是,也许根本就是我不好,要不,我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琥珀一边抽泣一边说。
“那些看不到你的好的人,是他们愚笨没眼光。”
“可是,我有什么好?”
“你哪哪儿都好呀,你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孩。”
“就是我不好,也许就是我不完美,她才会变了心。”
“瞎说,如果他面对你这样的女孩都会变心,那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是一个花心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见过她。”
“不需要见过。这么好的女孩都不知道珍惜的男生,肯定是个还没有长醒的愣头青,以后有他悔断肝肠的时候。”
“可是,我又小气又计较,我根本不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没有人在爱情这个问题上是大气宽容不计较的,尤其涉及忠诚与背叛时。”
“总之就是我不好。”
“不许瞎说,不许妄自菲薄,你是一个哪哪儿都好的好女孩。”
“我没有瞎说,我是拉拉,我喜欢的是女人。”
“喜欢女人也没什么不好!”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在一句紧盯一句的对白中,琥珀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了自己是拉拉,而卓语冰几乎没经过大脑就紧接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
沉默。
无声的沉默。
忽然间,她们都没有再说话。
刚才连贯紧凑的话锋瞬时停顿。
也许是她们都感到了某种突然突兀,也许都在重新反应和消化自己和对方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时流转在她们之间的气流也非常奇异,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卓语冰的双手还放在琥珀的肩头,而琥珀的手也还扶在卓语冰的腰间。
她们就这样定格。
此时的琥珀已止住了哭泣,但是脸上的泪痕依然未干。
这不期然的“出柜”让她自己也愣住了,她怎么就这样面对卓语冰脱口而出自己喜欢的是女人、是拉拉?而卓语冰那句“喜欢女人也没什么不好”也绝对是脱口而出的有口无心。
琥珀蒙在那里,不知所措。
先“恢复”过来的是卓语冰,她的目光从掠过一丝惊讶后又迅速恢复平静,琥珀“劲爆”的猛料似乎没有给她多少震动,她平静温柔地用手帮琥珀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净,依然平静如常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对她说,“乖,不要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你始终要记住,无论谁,离开你,都是她不好,而不是你不好。”
琥珀从刚才那种迷惘无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听到卓语冰说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深感意外,她忍不住问,“我是拉拉,我喜欢的是女人,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
琥珀吃力地挤出这个句子。
卓语冰还是平静如常,她看着琥珀,温和地笑笑,柔声道,“傻孩子,一个人是不是‘怪物’,我自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任何人或者任何标签来告诉我。”说完,她看着泪水再次汪在眼眶的琥珀,轻轻地把黏在琥珀脸庞上的发丝拨开,继续柔声说,“去洗把脸?我的女孩已哭得花容失色了呢。”
琥珀的眼泪应声滑落。
这是第一次,卓语冰称她,“我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