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的岁月早已掩盖深埋了那些往事。如果覆于其上尘埃会说话,也许会慢慢地告诉你——
其实,她是没有选择的,除了回来。
大学四年级的下学期,毕业前的那个五月,卓文澜到了她的学校。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她的学校。
他说,“你妈妈本来也说一起来看看,你都快毕业了,她还没有到你的学校来过。可是,最近她身体不好,不能适应长途颠簸,就我一个人代表了。”
“妈身体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让她别累着,将息好身体要紧。”
“我也是这么说她的。可是,你知道,她工作起来就是很拼命。”
除了说说孟鹃,他们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话题。
一顿饭的功夫,冷场很多次,显得这顿饭特别的漫长。
谁都知道卓文澜专门跑一趟绝不仅仅是来看看她那么简单,他一定是有话要说的。
她等着。
虽然她完全料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可是,她还是在等他亲口说出来。
她只是想知道,在既定的表演中,台词会不会有新意。
她只是想知道,在既定的命运中,人生会不会有意外。
“玉儿……”卓文澜结结巴巴地开始了正文,“你这也快毕业了,你妈妈在信中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问……她心里……她一直很想知道……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哦,暂时还没有想。”她一句话硬邦邦地抛过去。
“玉儿……”卓文澜扶一扶眼镜框,像是自己在调整情绪在鼓足勇气,他说,“你妈、你妈妈这段时间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医生说和她近来情绪焦虑有关……”
卓语冰没有吭声,也没有接话,她继续等待,等他说完。
“你妈妈她、她很担心你毕业了不愿意回家……可是……”
卓文澜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卓语冰还是一声不吭,等着他继续说。
看卓语冰不接话,卓文澜只得自己继续,“可是你妈妈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毕竟,你已经长大了,俗话说,儿大不由娘……”
卓语冰置若罔闻地听着这一切。沉默如石。她只是在心里冷冷地想,人生终究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新意,一切都跟预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她在想,只是母亲孟鹃连面都不必露,信也不必写,甚至,话都不需要说一句,派一个人来就可以把她搞定,而且,派的是他。
卓语冰从鼻翼轻呼一丝冷笑。
就在这一丝冷笑中,她知道,大势已决,尘埃落定。
她忽然觉出一股疲惫。
对人生的厌倦与疲惫。
“我知道了”,她终于开口了,冷冷地说,“你回去跟妈说,我知道该怎么做,让她放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卓文澜有点激动地说,“玉儿从小就是一个明事理知好歹的孩子……”他还想说什么,被卓语冰打断了,“把饭吃了吧,菜都快凉了。”
恍惚间总觉得空中飞舞的尘埃在一层一层地落下,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最终一层一层地积压,把所有的过往都掩盖都埋葬了。
如果,如果覆盖其上的那些尘埃会说话,它会告诉你——
就在那个晚上,卓语冰为自己买了第一包烟。那个晚上,卓语冰不知道自己抽了多少支烟。在寝室楼顶的平台上,她看着手中一点微弱的红光,熄灭又燃起,燃起又熄灭。通宵达旦,她一秒钟都没和眼。
第二天,她跟正在谈恋爱的那个男孩说分手。
“为什么?!”男孩很震惊,他不明白为什么她去见了她父亲一面就要跟她分手。而见面之前,她分明还对他说,“你敢不敢现在亲我一下?”
“就在这儿?”男孩问。他们在快到学校大门口的地方,那里过往的行人熙来攘往。
“嗯,就在这儿。”女孩挑逗般地站在那儿问他。
男孩那一瞬间什么都没有想就用嘴唇贴住了她的。
这一吻比任何一个他们在晚上学校的小树林里的接吻都让他兴奋和激荡。那甜蜜和激动持续至此刻。而此刻,女孩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父亲反对我们在一起?”男孩焦灼地问。
“不是。”女孩冷静地答,“我毕业后必须回家,而你的理想是出国。”
“那我也不出国,我跟你一起回你家。”男孩子冲口而出地说。
“不,不,回家是我的命运,但不是你的。”
“不,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看见男孩一边呐喊般地说一边忍住要夺眶而出眼泪。
“别争了,就这么定了。”她柔声但却肯定地说,然后开始安慰痛苦万状的男孩。
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有多心痛。很平静。很冷静。好像她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有这一刻。
她这才发现她的恋爱其实谈得心不在焉。
心中一直有某种凄惶不安。
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是因为一直以来,自以为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主,其实这不过是一场幻觉,飞得再高,她身上都有一根线,牵在母亲孟鹃的手里。只要这根线还在,她就不过是孟鹃手中的纸鸢而已。
她这只纸鸢在放飞了四年之后,随着那根线规矩顺服地跌回到了孟鹃身边。
这就是她的命运。
出国不是她的命运,回家才是。
是她结草衔环的时候了。
报恩,这就是她的命定。
多年以后,那个男生回国探亲,几经周折跟她联系上,想约她见见面。
她推掉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没有回头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