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也只有结婚之后,才会真正明白和体会到那句话的正确性,“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家庭的事情。”
结婚,很像是一对男女成为合伙人创建了一个有限责任公司,夫妻二人都是CEO,权利义务均等,人人有责,而双方的父母是董事长,所有的家人都是股东,持有股权。CEO必须对董事长负责,而且,还必须对所有股东负责。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也不敢有任何疏忽或怠慢。
她和齐伟这两个CEO都努力做到称职,都在尽自己最大力量做到最好,让家人满意,让“公司”里的每个成员都满意。
然而,陷身在这些“最亲近”的“陌生人”(卓语冰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些亲啊戚,首先跳进脑海的就是“亲近的陌生人”这个词)组成的人群中,卓语冰却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凄惶感疏离感。
骨子里,她无法真正融入到这份热闹与亲密中,像一个非亲非故的外来者。
越是热闹喧嚣的场面,越会让她产生不安和想要逃避的念头。
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成为她必须付诸行动的计划。
她在结婚第二年给自己买下了这个仅属于她自己的藏身之所。
她计划这件事有很长时间。
她物色这个“个人城堡”也有不短的时间了。
那些日子里,卓语冰一直很留意各种售房信息。
虽然已经工作六年多,可是结婚花去了不少积蓄,她手头并不宽裕。
她只要能为自己觅一个小巧安静的所在就好。
所以,当她在房屋中介小伙子的带领下来到这个待售的老居民小区的顶楼小屋时,实在是有种一见倾心、一见如故的欢喜。
这间小屋几乎符合她的一切需要。
40多平米的一居室。空荡阔大,采光很好。带卫生间。
因为没有厨房,所以“不具备居家优势,可是用来当仓库是很不错的”,中介小伙子这样介绍这间屋子。
“就是楼层太高”,卓语冰说。找出缺点可以压低卖价,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七层楼的顶楼,没有电梯。这样的楼层当仓库都不是理想的地方。”
小伙子笑笑,没有吭声。显然,就因为这个原因,这间屋子一直悬置。
可这却是卓语冰再理想不过的“藏身所”。
很好的地段。便利的交通。位于闹市,小环境却十分清幽安静。
顶楼的坡式屋顶。很别致。
屋子的开间够大,特别适合作画室。
几番讨价还价,她以极合理的价钱买下了它。
几乎不需要怎么特别装修,简单地铺了地板粉刷了墙壁。配一幅自己中意的薄纱窗帘。在一面墙上做一壁固定书架。
也不需要什么家具,大小两个沙发足已。
她喜欢空阔简素的风格。
“城堡”的位置也很好,在她公司和家之间。距离公司步行大约20分钟的路程。这个距离让卓语冰偶尔在下班后还可以到自己的“城堡”去喝一杯咖啡、坐半个小时再回家。
有了这个只属于自己的藏身之所后,卓语冰才觉得自己婚后那种隐微的焦虑不安烦躁莫名的情绪获得了某种安宁。
家庭生活里那些令人窒息的喧闹之后,她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
在这里画一个小时画,或者,看一个小时书。走出门时,她觉得,她又有力气承受那扑面而来的喧嚣与浮华了。
有时候,卓语冰会无端地觉得,那个真实的自己,一直悄悄地栖身在这个不高的小楼。冷眼看红尘。
这是卓语冰的私人领地。
她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也从来没有带任何人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下雨天,她却很自然地把这个并没有什么深交的女孩引到了这里。
也许,只是因为,她是她的画的一部分?
卓语冰没有多想。
也或许是因为,这女孩本身,也是她隐秘世界的一个部分?
卓语冰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
第7章
这是琥珀第一次来到阁楼,在她们认识三年之后。
这个阁楼真漂亮。
琥珀从第一次来到这里就喜欢上了它。
她很难准确地说出这阁楼究竟好在哪里。
总之,它给她的感觉是太棒了。
卓语冰真会选地方。
这是她的个人私产?!
琥珀很好奇这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赞的一块“私人空间”?“私人空间”,这是卓语冰自己说的。
她更好奇她为什么会为自己准备一个“私人空间”?连她的家人也不知道?
这个女人,真是很神秘。
琥珀连连感叹。
她一定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人。
她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琥珀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好奇。
当然,再怎么好奇琥珀也只是在头脑里打若干的问号,做若干胡乱的构思与猜想。
无论怎么好奇,她都不会去幼稚地表达这种好奇更不会去试探询问卓语冰。
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更知道,如果卓语冰想告诉她,她就是不问卓语冰也会说。如果卓语冰不想告诉她,她不知趣的探问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不礼貌的冒犯。
认识三年多了,她对这个女人的某些特点已经再清楚不过。
也是在阁楼里,琥珀第一次看到了几幅卓语冰完成了的画作。
她看得很仔细。
虽然她并不懂得画,对绘画作品也没有什么鉴赏力。可奇怪的是,她觉得卓语冰的画里有一种她说不出是什么的能触动人心的东西。就像她第一次看到的卓语冰写生时的那幅画,那片荒草,那个背影。
卓语冰画中的景物,不是通常那种照相式的记录。
很寻常的事物在她的笔下也有了不寻常的意味。
琥珀说不出不寻常在哪里。
比如她现在看见的这一幅,画面的主体是一株秋天的大树,卓语冰以俯视的视角截取树干的底部,纵横交错的枝干沧桑遒劲,悬于枝桠的枯黄树叶欲语还休。已经伸出画面的枝干透出一股坚实顽强的生命张力,而即将凋零坠落的枯叶又似在以一种温润的方式记录和叹息岁月的荏苒。
整个画面,那枝干、那枯叶,超越了它们自身的含义,在表现着另一层更深的意蕴。一种景有限意无穷的意蕴。
琥珀凝神良久,暗暗称奇,这么一幅平常的秋景图,卓语冰以自己独有的方式表现出来,竟让人感觉其中蕴藏有很多难以言说的很深的内容。
就像卓语冰本人。
卓语冰画的是风景,可是,却又不仅仅是在画风景。
她似乎在画里传递着某种情绪某种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埋藏很深的某种东西。
是什么呢?
琥珀暗自思量,不得其解。
想到这里,她不由转过头去看看正在煮水沏茶的卓语冰。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卓语冰都算得上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虽然她总是穿着样式简约剪裁合体的素色服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束成发髻挽于脑后。一副典型的精明强干的精英女白领打扮。然而在职业女性那股干练硬朗气质的衬托下,从她身上偶尔飘逸而出的一缕女性特有的温柔显得特别的迷人。
琥珀有点着迷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本身,也像她自己的画一样,有很深的内容。
是一幅琥珀读不懂看不透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