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告诉我小生崩溃了,我还担心到这里看到她一脸的呆滞,谁知道却见到她生龙活虎地在讲课。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突然又振作起来,但从医生那了解到的,她如果这样一直反复着,迟早有一天会倒下去再起来就呆滞了。”这是大师傅?
“不会的,她不会的。”这是谁?
“别碰妈妈!她睡着的话,你不能碰她,不然会吓到她的。”小宝?
“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夜阑风细得香迟,不道晓来开遍向南枝。玉台弄粉花应妒,飘到眉心住。平生个里愿怀深,去国十年老尽少年心。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昨晚背的诗、练的字,这人……这人是谁……
“大概是昨晚吧。”
好多的声音,时高时低,吱吱喳喳个不停,林兰生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被什么粘住般撑不起。这些声音,这些话,是……做梦吗?又做梦了,唉,多么不值得醒来,当革命平息下来,当生活变得规矩正常,日子却变得越来越难挨了。
“小生,你醒醒好不好?”
“小生……”
“小生,我求求你醒醒,醒醒啊!”
沉甸甸的感觉压在胸口,林兰生条件反射似地将手抬至枕头边,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感觉到脸上一阵潮湿,有人贴着自己的脸,细密落泪。澈……
“澈……”林兰生闭着眼喃喃,不是梦、不是梦的。
“你醒了?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杨澈激动万分,抱着林兰生不敢用力摇动却又很想将她唤醒。
林兰生的手,慢慢从枕边收回,慢慢地攀爬上杨澈的背,有些熟悉而厚重的感觉似乎跑了回来,她轻轻地抚着杨澈的背,有节奏地一上一下抚着。真的是,澈。杨澈从她身上抽离,屏住呼吸,等着她慢慢地张开眼睛,慢慢地与自己对望……
扶着厨房的门框,林兰生不敢踏出门槛,她圆睁着眼望着瞬时陌生了的杨月笙:走出这个门,找妈妈。走出这个门,找妈妈?她非常确定,不是听错的,可是她极不敢相信,这不是梦。
杨澈等不及地走向厨房,不顾肖能极力的拉阻,15年,长得她不允许自己多浪费一分一秒。肖能告诉她,小生变了好多、容颜已改、脾性全掩。真的,变了好多,杨澈捂住嘴,不敢让哭声从嘴里泄出。
小生的头发依旧没有变化,短而伏贴,但小生的脸,杨澈的眼泪飙了出来:那该会有多痛!那双失神的眼,此刻正望着自己,几乎没有什么波动、静水一般。15年,记忆里的人鲜活着出现在眼睛,竟然如此不同,杨澈往前大踏一步,这一切她该负多少责任?小生老了、小生更瘦了、小生的脸花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小生的眼里杨澈看不到记忆里的笑意和灵气。刚往前一步,林兰生便急急后退不允许杨澈接触到她,这一猛然后退踩在了杨月笙脚上,这一踩她心里一急又往前一步即想避开杨澈又不想往后踩到月笙,一个趔趄往地上一扑就昏了过去。
昏倒前的林兰生,看清了杨澈的脸,依旧美丽如昔,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近40岁的人了依旧眉若青黛、眸含柔光、鼻如瑶柱,妩媚而不失正气,多么熟悉的梦呵。
“我回来了。”杨澈望着那双睁开的眼里依旧的不确定,泪盈盈落下却没有眨一下眼。
肖能拉着杨月笙走了出去,将门掩上。
“欢迎,回来。”林兰生的泪从心底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渗进耳窝里。
“你怎么可以食言,你明明说自己会努力地活着的,你明明说等着我回来处置你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怎么就可以倒下去?”杨澈半趴在林兰生身上,手用力地捶着床板。
“澈……”林兰生依旧睁着眼睛,喃喃叫着。
“从今天起,由我来照顾你,我叫你吃,你不准闹;我叫你睡觉,你不准看书;我叫你躺,你不准坐;我叫你说话,你不准沉默。听明白了吗?”杨澈手用力一撑,身子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林兰生。
林兰生依旧睁着眼睛,只是嘴角微微上提,嚼着一点笑意望着杨澈。
“你,听明白了吗?”杨澈心里有些忐忑却不敢表露出来,她害怕林兰生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话,依旧陷在梦里。
“还走吗?”听到这句话,杨澈才发现,林兰生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自己,心里微微发苦,记忆回到了好多年前,自己也是这么拉着林兰生,原来历史,是可以不停重演的,只是重演历史的不一定是原来的角色。
“你还赶我吗?”杨澈放低音量,幽幽地问。
林兰生没有说话,现在除了她的学生以外,没有人可以让她回答她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杨澈学着她,抿着唇,提了一下嘴角:“如果你不赶我走,我就恢复户籍,乖乖当林教官的私人护理;如果你还想赶我走的话,现在就要出声,不然你就没机会了。”
林兰生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沉吟了很久,才从喉底里挤出两个字:“别走。”
听到这两个字,杨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15年前,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他们要处理朱团长和我父亲的?”
“那天,你进去换药,我爬树上休息时听到的。”
“所以你就急匆匆地把我们都送走,不管我愿或不愿?”
“嗯。我只想你活着。出海危险,在岛上更危险。而且丁团长的参与,让事情变得非常顺利。”
“你是个傻瓜,呆子,笨蛋!”杨澈捂着自己的脸,不想让林兰生看到她的泪。
“嗯。呵呵。”林兰生笑了笑:“我可以坐起来吗?”
杨澈放下手,微微发愣,突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小生她——杨澈又哭又笑,抱着林兰生将她扶起来。
杨澈脱去鞋子及外套,靠着林兰生坐下,林兰生将被子一角拉起将她的脚盖住。突然看着她的衣服,莫名地说了句:“好看。”不可思议的红晕爬上了杨澈的脸,这一套衣服,是她在找到杨月笙她们之前,在招待所里提前换上的,她多希望可以还给林兰生,一个少女依旧的自己。岁月留下的印记是不能抹去的,但林兰生的一句话,抹去了她的担忧。
“我,你,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林兰生抬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手习惯地顺着那道疤的弧度滑向下巴。
“嗯。那时候,一定很痛吧?”
“忘了。”林兰生望着她的侧面笑了笑。
“我不喜欢它长在你脸上,就像你身上那数十个字号一样的不喜欢,但没有这些,也就没有现在活生生坐在我面前的小生,所以,我感谢它们。”杨澈转过头与她对望,认真而挚热的眼神。
林兰生低下头,笑了笑。
“这个,你戴上。”杨澈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套到林兰生脖子上:“15年前,你把护身符给了我,今天我把护身符还给你。只要有你在身边,我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这些年,怎么熬过来的?”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的问题,那些在梦里时隐时现的镜头,不知道是否曾经在杨澈真实的生活里出现。
“15年,说来真的很长,可现在想想又觉得好像梦一般。”杨澈靠着林兰生,一手抓着她的手,数着她的指节,摸着那些常年与枪支和锄头做伴的厚茧。“真的很不想去回忆,呵呵。肖大哥说,你被逼和他成亲了,我气得脸都变形了哦。”杨澈抓起林兰生的手,让她碰触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被气歪了。”
“呵呵。”挪动了一下身子,让杨澈的头靠在自己的肩窝里,如记忆般的契合。
“还好,已经离了,就是假的,我也不允许,我回来以后你就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明白了吗?”杨澈硬朗的口气,让林兰生的心,没由来的轻松下来。以后,你就是我的,我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