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生的手,几乎抓不稳那信封,这是真的吗?她很慌,不敢拆开那薄而沉重的信,11年里她无时不刻等待的消息,11年里她心心念念着的消息,来得这么的突然,她很慌,很害怕。
“妈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月笙望着林兰生惊惶失措失措的样子很是担心,妈妈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什么信。
林兰生望着杨月笙,握着信往墙上紧紧地压下去,她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连一个简单的发音都讲不出来。手抖得很厉害,她把已经看了的信递给杨月笙。
“这么说,这里面这一封,是妈妈给你的信?”杨月笙睁大双眼,开心极了:“妈妈来信了?妈妈真的来信了?妈,妈你快看。”
林兰生已经分不清杨月笙叫的到底是谁了,她需要一点空气,她需要一点勇气,她需要、特别需要冷静。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地呼出来,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口气再重重地呼出来。然后郑重地将折叠着的、封紧封口的信,慢慢撕开:“小生,我无时不刻地思念你,思念着我们的女儿,我无时不刻地为着早日见到你们而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当我知道可以有机会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激动你摸摸胸口就能感受得到。”林兰生一手松开信慢慢地放在自己的胸口,那强烈的震动告诉自己,杨澈很想很想自己。
“我多么地恨你,将我从你身上拆分下来,有多恨,就有多想,有多想,就有多恨。我们本来是一体的,你答应过我不让我离开的,明明说好的事,怎么可以不做呢?这哪是你平时的作风?你逼着我被动地当了一回逃兵,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这一封信发出去,没有人拆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收到这封信的人不是你?可是,我没有其他机会了,我只能搏一搏,我只能让自己再一次相信你说的,会让自己好好活下来的承诺。
听说了好多好多那边的故事,听了好多好多批打斗殴,每听到一个故事我就想起那个故事的主角里面有没有一个你,每想到你代我承担起养育小宝的责任的同时又在受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我恨不得插上双翼向你们飞去。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岛上的故人,他告诉我你所受的欺辱,说了好多好多,知道吗,我向你学习,只挑了几个字听:她还活着。你说的,活着就还有希望,不是吗?所以我一直保留着这个希望,我希望,这封信送到你手里,让你知道,我一个人隔着一片海,想念着你和小宝。
小生,是不是编了个很傻的故事告诉我们的女儿,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呢?你帮我告诉她,我很想她,希望她快高长大、健康懂事,希望她原谅我不能看着她长大。也帮我告诉她,我把我的守护天使留在了她的身边,我相信我的天使会帮我保护她,爱护她,照顾她。
小生,相信我,我一定想一切可以想的办法,回到你们身边。一个人,明白我的意思吗?一个人回去,你们要等我。”
林兰生将信递给杨月笙,团起身子抱住自己的腿,咬着膝盖失声痛哭……
<
(3)
“文化部党组作出决定,为所谓‘旧文化部’、‘帝王将相部’、‘才子佳人部’、‘外国死人部’的错案彻底平反。”肖能拿出报纸大声朗读,然后哈哈大笑:“小生,你说咱是哪个部的?”
“有没有‘死硬部’?有的话,咱三个肯定名列榜首。”祝荣倒了杯茶给肖能,接上话茬。
“现是拼了老命地平反、再平反,惟恐三五月后再出现个什么革命了,呵呵。”林兰生拿过报纸,一边看一边笑,“一月份为‘一月革命’的陈曹平反、为中宣平反、摘了地富反的帽子、把我们父母那一代的投诚者给正名了,就连宗教问题也不是问题了,呵呵,这么下去的话,还有谁再闹革命?”
“有,台湾问题没有解决,越南问题没有解决,问题,那是天天都有的。”肖能喝了口茶,“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青岛?”
“小宝去那边读书的话,可能更合适些。至于我,还是留在这里吧。这里的教学氛围挺好的,环境也好。”林兰生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腿,突然有些怀念那些海岛狙击的日子,如果有机会再走一趟广东,再回一趟海岛或扎根于那里,该有多好。
“你认为小杨还能回来吗?如果她真的回来了,我们在这边留个话,她也能在青岛找到我们的啊。”肖能叹了口气,从杨澈的信来了以后,林兰生似乎燃烧了。那来得十分及时的文件,重新把她拨回学院当教官的命令,让她燃烧到极点。白天,她是技艺非凡的战神教官,晚上,她是孜孜不倦的学生跟着女儿埋头苦读。一年来,他和祝荣极担心林兰生会旧病复发,然而那却极少发生,甚至是她那条被认为可能会萎缩的腿也在她的坚持训练和中药汤罐中保全了下来。没有人从信里读出一点什么激励人心的话来,可林兰生给他们的感觉,太不寻常了。杨月笙悄悄地请求肖能,让他帮忙给林兰生换份工作,她担心小生妈妈会累倒在模拟战场上。
“师傅,你想多了。”林兰生笑了笑,站起身子当身上的军装拉直:“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梦想。”
“保家卫国?”肖能想起,许多年前林兰生稚嫩的声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是父亲的愿望,我么,只想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事,让英雄去做吧!”
“妈妈,我不想去青岛。”杨月笙悄悄地站起来,走到林兰生身边。
“为什么?”林兰生笑眯眯地望着她。
“我想陪你。”杨月笙挽住林兰生的手臂:“妈妈在哪,我就在哪。”
林兰生静静地望着她,突然笑了笑:“不好。”
“妈——”杨月笙晃着她的手,撒娇。
看着杨月笙忽闪忽闪地眼睛直盯着自己,林兰生假装紧了紧眉头,思索了一小会才说:“以后要参加高考,考到其他地方,怎么办?”
“那我就把目标定在工学院!”杨月笙努了努嘴,昂起头大声宣布。
“什么?你一个女娃子,口气倒是不小的嘛。”肖能怪叫,“你不怕被炮给轰了?”
“肖爸吓唬人,妈妈说了,那是搞研究的地方,不是制造土地雷的地方。”
“好啊你,翅膀硬了是吧?瞧不起你肖爸的‘土地雷’‘开花弹’‘魔鬼刀’了是吧?”肖能亮出手刀、霍霍声扑向杨月笙。
杨月笙围着林兰生团团转,嘴里尖叫:“啊――妈妈救我――”
林兰生最终继续留任学院,肖能只好带着祝荣回到父亲身边工作。日子不紧不慢地在改革中缓缓走过。1979年7月,杨月笙告诉林兰生,报纸上说国务院同意在中央统一领导下大包干的经济管理办法,在福建、广东两省实行新的经济体制和灵活政策,先在深圳、珠海两市试办出口特区,再考虑在汕头、厦门设置。林兰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谢谢小宝。”
这一年,杨澈没有出现。
1980年1月,杨月笙又告诉林兰生,邓小平在中共中央召集的干部会议上作《目前的形势和任务》的讲话,指出80年代要做三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台湾回归祖国,实现祖国统一。林兰生难过地低下头半晌摸了摸她的头:“谢谢小宝。”
这一年,杨澈依旧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