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家里似拨开乌云重见天日一般，肖能的脸上现出久违的笑容。席间，酒过三巡，肖能向林兰生提出结束这段婚姻，他表示婚前的约定他都会继续履行。林兰生自是点头同意。许是酒喝多了些，许是心里的担子轻了些，回到房里后林兰生拿出与杨澈的合影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人家都团圆了，为什么她还等不到机会见到想念的人，8年了，是她自己亲手把心爱的女人“逼”走的。
杨月笙听明白肖能的意思，肖爸爸想和妈妈离婚。看着妈妈平静的笑脸，杨月笙难过极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也不是爸爸亲生的，可是，这么多年来爸爸和妈妈的关系那么的好，除去没有同一个房间睡觉之外，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为什么要分开呢？是不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是不是因为妈妈的腿脚不方便？妈妈是不是因为她不想给爸爸生小孩子？她永远记得亲生妈妈告诉她小生妈妈的好，小生妈妈的苦，她永远记得小生妈妈被打的情形，她还记得刚到湖南时，自己生病的那个晚上小生妈妈背着她一瘸一拐地从守田的屋里跑到市里的医院，那一晚听着妈妈很重很重的呼吸声、咳嗽声和不停跟自己说话的声音，她真恨自己为什么要生病，她更恨爸爸为什么丢下她和妈妈不管去找祝伯伯，那一年她记得自己只有6岁。小生妈妈说，等自己和她一样高的时候就带自己去找亲妈，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多想告诉她，在心里她和亲妈一样重要。有一千一万个疑问，杨月笙推开林兰生的房门却看见她躺在床上抱着一个相框，蜷缩成团。
杨月笙扑了上去：“妈，妈，你怎么了？”
“怎么没睡觉？”林兰生有些吃惊地望着杨月笙，赶紧用手抹了一下脸，“妈妈只是做了个恶梦，没什么的。有事找妈妈？”
“妈妈，是不是舍不得爸爸？”
“傻孩子，爸爸又不走。”
“妈，是不是肖爸爸欺负你？”
“没有，肖爸爸从来不欺负妈妈的，他不是常说妈妈是他最优秀的徒弟吗？他舍不得的。”
“那你为什么会哭？为什么做恶梦？为什么要分开？”杨月笙大叫。
“囡囡，怎么了？”肖能衣裳不整地从另一个房间里跑过来，和林兰生对了一下眼神，想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却只见林兰生一脸的尴尬。
“你是个坏人，坏人！”杨月笙望见肖能，小拳头一个接一个地砸在他身上。
“好，你爸是坏人坏人，告诉爸爸为什么大喊大叫地欺负妈妈？”
“是你，是你欺负我妈妈的！是你不要我们的！你是个坏人！”杨月笙拉住肖能想抱她的胳膊想也没想就往上面啃。
“杨月笙！”林兰生站在床前大喝。
杨月笙呆住了，回头望着林兰生，很陌生的妈妈。小生妈妈在自己做错事时会连名带姓叫着自己以示警告，但从来不是这样的眼神和口气，她呆住了、身体由自主向后退开两步。她有些茫然也有些委屈，她做错什么了吗？
“我教过你讲道理的时候是用牙齿和拳头的吗？我教过你对待长辈是用这种方式的吗？过来！今天，我要告诉你撒野和无理取闹要付出什么代价！”林兰生信手抄起床板下的秤杆狠狠地打在杨月笙的屁股上。
杨月笙跪在地上，倔犟地挺着腰板，她没错，她没做错！只是，小生妈妈重重的第一下打下来后，第二下就变轻了，第三下更轻，她的泪就流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流下来。
肖能拦下了林兰生的秤杆，因为她拿着秤杆狠狠地抽着自己的大腿问杨月笙：打你，我痛；打我，你痛吗？打在杨月笙身上的，远远没有她打自己的用力，那秤杆抽在她身上的声音伴着杨月笙的抽泣声，格外刺耳。肖能决定，把杨月笙当成大人，坦诚相告。
“妈。”杨月笙摇了摇林兰生：“你又走神了。”
“小宝，你想妈妈吗？”林兰生觉得有点冷，身子禁不住打了个颤。陈静走了以后，发烧对她而言成了家常便饭。
“想。”杨月笙笑了笑，“妈妈，我亲妈是不是很漂亮？”
“嗯。”
“肖爸和祝伯都说她很漂亮。小生妈妈也很漂亮，小宝希望小生妈妈，给小宝找个新爸爸，好不好？”杨月笙认真地说。
“小宝，肖爸和你说他和祝伯伯的故事以后，你还怨他们吗？”
“不了。刚开始不太明白，只是肖爸说那是个秘密，觉得自己一下子是大人了，可以和爸爸妈妈分享秘密了，很高兴。现在长大了，知道那真的是个秘密，也没什么好怨的。妈妈不是常说，‘怨恨’是最让人不开心的么？我比较喜欢开心的事。妈，你给我找个新爸爸吧。”
“可是，小宝，妈妈有喜欢的人了，她住在妈妈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妈妈舍不得她，妈妈很想她。”
（2）
“小生，你怎么样了？”祝荣看着林兰生醒来，赶紧站起来走向床边。
“好多了。”
“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月笙怎么不在家里？”
“她……”林兰生闭上眼想了一下，“她生我气，走了。”
“什么？！”祝荣大吃一惊，杨月笙的脾属于越来越向林兰生，沉稳内敛而且早熟，怎么会突然生气，而且是生林兰生的气？
“师傅，给我倒杯水好吗？”林兰生从床上坐起来。
“你躺着，大哥一会回来看你坐着会骂我的，我给你倒水。”
“怎么坐起来了？”祝荣声音刚落，肖能就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林兰生突然坐在床上，有些不放心。
“睡多了，骨头硌得有点疼。”
“囡囡呢？”
“生我气跑了出去，师傅，帮我找找吧。”
“怎么回事？”
“昨晚聊了一会，我把我和澈的事讲给她听。她责怪我不该送走她妈妈。”林兰生叹了口气，她确实想不到杨月笙会发那么大的火，连后面的故事都没有听就气跑了。
“她不知道后面你被批斗以及她外公留下来必死无疑的情况吗？”肖能冷静地问。
摇了摇头，林兰生叹了口气，“她没听下去。大概是怪我，这么久才告诉她吧。”
是的。杨月笙的确是怪林兰生到今天才把事情说出来。她不惊讶妈妈和肖爸一样，喜欢的都是自己同性别的。她很难过，她在想，小生妈妈对自己这么好，是不是因为她是亲妈的女儿？有多久没有想起自己的母亲了？那以往常常在梦里交替出现的笑脸，那个会背着自己偷偷哭的妈妈，现在怎么样了？原来，生自己的妈妈和养自己的妈妈，爱得那么深刻却波澜不惊。大海无量，说的是不是这样宽博的爱？只是，她还是很难过，原来只是因为自己是亲妈妈的女儿，小生妈妈才对自己这样的无怨无悔无私无求。
走在暗黑的路上，听着夜虫鸣叫声，心慢慢地平静下来。走累了，天还未亮，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一时间有些茫然，如果小生妈妈在身边，一定会搂着自己的肩说：“不怕，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就知道回去的路在哪边。”小生妈妈，真的教自己掌握了很多东西，天文、地理、生活、处世，亦母亦师亦友。
“小宝有没有想阿姨？”
“澈姨很快就会来看我们的。”
“澈姨来了就有的吃。”
“小宝，下次妈妈哭的时候，你不能哭哦。”
“乖，不用怕的，阿姨不疼。小宝有没有想阿姨呢？”
“小宝，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相信，妈妈没有不要你，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妈妈……”杨月笙忍不住抱膝痛哭，妈妈，我错了，小生妈妈，我错了。
“囡囡，醒醒。”
杨月笙迷迷糊糊间听到肖能的声音，肖爸？她抬起头，这才发现昨晚跑出来后在树下睡着了。睡着了？糟糕，妈妈是不是很担心自己？她吓得一下子清醒过来，望着肖能：“肖爸，妈妈她——”
“快起来，你妈在联合门诊，她很担心你。”
“肖爸，我……”杨月笙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