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生也望着远山。这么多年来与山打交道，有些人上山是为了登高望远，有些人上山是为了避难，有些人上山是为了征服，有些人则是因为对大山有些深厚的感情。她是个俗人，在这山上，是为了守候。
“回去吧。”
“嗯。”
“你的疤，不影响面容。”
“呵呵。”
“回去后把书烧了吧，你不能再受伤了。”
“好。”
“如果有师傅帮得上忙的，一定要说。”
“好。”
“……告诉我，为什么不想知道另一半原因？”
“因为，我知道啊。”
“……”
“姨姨，为什么要烧书？”
“因为阿姨都背下来了。”
“可是小宝没有背下来。”
“阿姨可以背给小宝听。”
“那姨姨什么时候可以陪出去小宝玩？”
“阿姨每天都吃药，每天都锻炼，很快可以和小宝出去玩了。”
“是不是可以带小宝去找爸爸妈妈呢？”
“小宝忘了阿姨说什么了吗？”
“没有……姨姨说，等小宝和姨姨一样高的时候，就带小宝去找妈妈。”
“那小宝长高了吗？”
“长高了一点点。姨……为什么那个拿针的医生阿姨今天没有来？”
“小宝想她了？”
“不想。”
“为什么？”
“因为她一来，姨姨身上都是刺。会疼。”
“她是为了阿姨早点起床带小宝去玩哦。小宝又忘了答应阿姨什么了。”
“答应姨姨，不说拿针的医生阿姨。”
“嗯，特别是不能和别人说，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赶紧睡觉，明天要背诗哦。”
“要姨姨亲亲。”
林兰生躺在床上，看着熟睡的小月笙恬静的神情，不由浅浅地笑了笑，探过头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突然听到悉索的开门声。
门被推开，由外面走进来的人，第一句话便是：“感觉怎么样？”
林兰生试着坐直起来，依旧没有成功：“脚能踩地了。”
“疼吗？”来人将门从里面拴上。
“有点。”
“是很疼吧？来，继续针疚。”
“辛苦你了。”
“我的命都是你的，说什么辛苦？”
“举手之劳，别放心上。要说这个，那我不还得感谢你，保住月笙让她们得以母女平安？”
“书生，能认识你们，真是万幸。”
林兰生笑了笑，没再说话。来人是陈静医生。救她，确实是机缘巧合。
那天，林兰生开枪吓住那些凌辱尼姑的村众后，担心杨澈的情况便打算折回。在拐弯的路口，遇到了正在斗医官的队伍，回避他们时看到已经被折磨得索然失形的陈静，冲动之下便重施故伎，让两个不同的批斗场乱到一块，趁乱“偷”走了陈静。“偷”下陈静后，林兰生背着她躲进防空洞里，那个由工兵团挖出来的防空洞没有防空袭、倒借着它成了陈静的临时医疗所。等到林兰生取到药回到防空洞时，发现陈静用自己留给她防身的匕首把脸都划花了，望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油然而生的除了同情之外还有深深的折服。就这样，林兰生把陈静带给了丁团长。
林兰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丁团长留下了陈静，却知道陈静不允许自己把她活着的消息告诉卫生所里的任意一人，因为整理她黑材料的人，正是罗冬梅。
烧艾，针灸，一室安静。
过了很久以后，陈静忙完，停下手里的动作说：“书生，团长让我告诉你，诗人要来了。”
肖能来了，在林兰生还只能拄着棍子站立的时候。
“小生，辛苦了。”
“三师傅呢？”
“丁老让我先来看你。”肖能张开双臂抱住林兰生：“撑得很辛苦吧？”
“嗯。”
“来，让师傅好好看看。”肖能松开林兰生，仔细打量这个风雨里漂泊的女子。脸上有些新长了肉的疤痕，细密得像洋人脸上的暗疮印，左颊上有一条长长的疤横拉向颈后、翻着粉纸的肉格外醒目。
“是不是，丑了很多？”林兰生抬手抚着自己的脸，慢慢地一点点后移，手指划过那条长长的疤，有点痒。
“嗯，是丑了点。”肖能笑了笑，“这下子，小杨回来就不怕你被抢了。”
“师傅信上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这可不好办，你和三师傅商量过没有？”
“唉，正盘算着怎么开之个口，我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被整得只会叨着同一句话了。”
“那你……”
“我告诉华政委，我是回来娶你的。”
（5）
“你回来，就是告诉我，你要娶小生？”祝荣脸上写满震惊和受伤。
“上次我和你说过了，三年内我必须成亲。”肖能拉住他一直向外走的身子。
“你娶谁不可以，为什么是小生？”
“娶谁都没有比娶小生让你放心，不是吗？”肖能看着祝荣铁青的脸色，突然想起林兰生说的：“和他慢慢沟通吧。”
“她同意了吗？”祝荣松开肖能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问。他几乎在问出问题的同时，已经知道了答案。原因无他，他们才是真正的师徒。
“你同意，她就同意。”肖能耸耸肩答道。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我只能再找一个了。”肖能看着他笑，“你真的不同意吗？以前你提议过让我娶杨澈的嘛，这两个人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有。很大。”祝荣认真地摇头：“不要是她，好吗？”
“好。”
“为什么，答得这么快？”祝荣有些吃惊，以肖能的个性，不可能这么快放弃自己的决定。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她，对吗？”肖能笑了笑。
“你，你说什么？”祝荣脸色发白，小生说什么了。
“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同意的，我一定不会娶她，对我来说娶谁都一样。尽管我更希望可以让那个和我结婚的女子受的伤害更低些，但前提是你受的伤害最低。”肖能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一直和你不一样。你是因为我才没和女人在一起，而我则真的是没办法对女人感兴趣。小生对我而言，既是知己又是徒弟也像女儿。”
“你还能生出这么大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的？”祝荣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的？”
“日久生情罢了，这也没什么，再说徒弟不只人长得不错，心地也好、又聪明又能干，喜欢她有何不可？”
“你不生气？”祝荣想学着他、龇着牙笑，却只能牵强地咧了一下嘴。
“好像有点。”肖能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争不过我的。你，一定是我的。”
“她根本，就没和你争。”祝荣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叹了口气：“她说，我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得想在她身上找到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呢？”
“不是。”肖能探手揽住他的腰：“你不是这么逊的人，只是她太优秀了。”
“大哥，如果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你怎么办？”
“这个机率很低的，要怎么回答呢？”肖能想了想：“也许我会发怒吧？可能还会杀了你们！不过，还有可能会因为你真的很喜欢她，然后自己跑掉了。我相信，假如这个如果成立，第一个可能，很大。”
“真极端。”祝荣有些难过。
“你不喜欢？”
“嗯，不喜欢，她说得对我和她的确不合适。那，她要是同意，你就娶她吧。”
“你同意了？”
“嗯。”
“其实，小生同意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这个给你看。”肖能拿了份手抄本给祝荣。
7月起，中央发布六条措施，严禁武斗并严禁冲击解放军机关、严禁伤害解放军指战员，并于7月底，成立“工宣队”、“武宣队”进驻各学校、机关。
“我们，真的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