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颈上绑着一个细绳圈,圈子左右各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牵在站在林兰生身侧与她一同游街的战士身上,他们分别用一只手扯住一根绳子,扯绳子的手按着她的肩背部,这样,就让她头与上半身约成直角形,又让她的上半身与下半身约莫成直角形,同时另一只手打开林兰生的手臂向后上方或侧直向上,就像喷气式飞机一般。游街开始后,林兰生就保持着这种姿势被推着走,脖子上还吊着一个石板,上面斗红的“反革命分子”被打了一个大红的叉,走一步则感觉往下坠下了一点,不走则感觉脖子有被勒断的感觉。林兰生很佩服想出这些折磨方式的人。一开始批斗时给她们上的石板,不是以这种飞机方式走路的,“犯人”们还可以走一步顶一下石板让脖子轻松一下,后来那些被批斗的人翻身批斗别人的时候,估计就知道猫腻所在,变相地搞出这个飞机式游街吧?
一路上,有人在前面敲锣打鼓,打几下喊一句:“无产阶级万万岁,批斗牛鬼蛇神对不对?”
“对!对!对!”这便是林兰生他们要跟着叫的,你必须叫,不叫的话就会被踢着往地上跪下来磕头。林兰生没有叫,因为叫不出来,喉咙被灌热开水时烫伤了,孙凤苏特别请求革委让她休息几天,结果只被批准喝薄荷水兑百炎净,批斗会或是游街,一样不落。当然,因为没叫、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林兰生都得跪下,再强的身体都经不住这样四五个小时的折腾,那股宁死不屈的认死理精神稍稍发挥的作用便是让她的膝盖血肉模糊。
“无产阶级就是好!牛鬼蛇神跑不了!”
“我们跑不了!”
那些围观的人,热情地跟着叫起来,林兰生觉得很吵很吵,慢慢地她发现自己几乎是被扶着跪下的,她脖子上的石板的重量似乎也变轻了,是有人在帮自己吗?幻觉吧?她好像看到了壁虎周彪,又好像看到了一排长孙立伟,什么时候偷偷换上的?他们对自己,真好。
“怎么换人了?”黄牙革委突然跑了过来,发现了押解武装战士的面相不对,似乎是365团里的人。
“他们不舒服,让我们顶一下。”孙立伟拉着石板的手松了下来,林兰生的头马上往地上磕下去。
“还装死是吧?”黄牙革委狠狠地踢了林兰生一脚。
孙立伟按了他一下:“人都昏过去了。”
“这死硬派很强悍的!这么能装,给我打!”黄牙革委说完,将手上的马鞭递给孙立伟。
“申同志,这人已经昏了。”孙立伟没有接手那马鞭,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想跟她一起是吧?给我脱了她的衣服,我看你打!”黄牙一脸的兴奋地盯着孙立伟,早就看他们365团这些红苗子不顺眼了。
“这是流氓行为,这是要被批斗的。”周彪在一边插上话。
“对待阶级敌人,不存在流氓罪!”黄牙革委义正严辞,“你们是拿封建的眼光在看待阶级敌人,才会看待她是个女人,对待党和人民的敌人,要一视同仁,打斗到底!”黄牙革委抖开马鞭往林兰生身上用力抽了几下,带点铁丝勾的鞭子很快将林兰生破旧的衣服扯破,新旧交替的血珠沁了出来。围观的人里有人开始发出唏嘘,有人则开始叫继续抽,那肉被勾子扯动的感觉,让林兰生有种被活剥的痛,这种身体上的痛和精神上的折磨让林兰生产生一种错觉:要解脱了吧?感觉到衣服随着会和自己的身体分开,感觉到自己受尽折磨的皮肉会被皮鞭打开,马上,就要解脱了。可为什么停住了?谁扑在自己身上?这么地沉重?澈?
(2)
“动了!动了!”
“好像醒了。”
“别动她。”
“换盆水过来吧。”
……
好多的人声,没在斗了?那人是谁?在那人扑上来后,好像还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了?
好多的疑问,林兰生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认真地听旁边的人说点什么,好像是已经回来监禁洞里了,可为什么有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善意的,林兰生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里的,有自己认得的卫生所的医生孙凤苏、卫生员刘家华,还有一个不认得的女人正流着泪望着自己,不远处站着的还有丁团长、张池等人。
林兰生撑了撑身子,打算坐起来,孙凤苏一见可急得不得了:“赶紧躺下!”
“是-谁-”林兰生扯着破嗓子,望着张池艰难地问。
“廖清泉。”张池明白她问的是谁,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徒弟,你受苦了,师傅没帮上忙,真的很对不起。”看着她脸上、身上横七竖八的伤,深浅不一的血迹,张池别开了脸、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竟然是廖清泉?他回岛上做什么?林兰生的心里,震憾万分,为了自己和杨澈的清白回来的?在这样的年代,还会有这样的人?
“人—在—哪—”林兰生挣扎了一下,撑不起身子,脖子和腰好像都伤到了,不对,为什么是腰腹部有很强的拉痛感,旧伤复发?
“徒弟,你别动!”张池压着林兰生的手,摇着头:“你伤得很重,别乱动。”
“小廖夫妇俩在外面哄小月笙,她被吓到、气都喘不过来。”
“小宝!”林兰生一听,心痛万分、不由得从地上弹坐起来,锥心的痛分不清从身上哪个地方传来,孙凤苏吓得赶扶着她往地上临时铺着的油布上按,让她半倚着自己的腿,“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痛?”
“小宝!”林兰生扶着腰,痛得冷汗直冒,是谁吓坏了她的小宝?
孙凤苏急急地扶稳她说:“她没事,她没事!真正有事的人是你!她吓到,小廖的爱人正在安抚她的情绪,你别着急。”
丁团长蹲下身子,按住她的肩:“你伤得很重,别冲动。还能想起来吗?”
林兰生盯着丁团长,想起什么?伤,什么伤?对了,是有伤,她又受伤了……
林兰生感觉到有人扑在自己身上,那勾着肉的鞭子暂时离自己远去、却因为那人扑了上来的冲劲,胸口狠狠地撞上挂在脖子上的石板,痛!心肺有种被震得快吐出来的感觉,好在那人又迅速从自己身上爬起来:
“住手!林兰生不是反革命分子,我这有省公安厅的证明!”
“你是什么人?”申黄牙丢下马鞭,手按着手枪袋。
“别管我是什么人,赶紧放人!她伤得很重!”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陌生人的话?这死硬派即使不是反革命,也犯了不尊重文化革命的现行反革命罪行!”
“放你ma的狗屁!你给我看清楚这上面盖的什么章!”
林兰生喘着气,勉强抬起头,被血水模糊了的眼睛只看得到那个人的背影,声音有点熟但是想不起是谁了?为什么会救自己?
游街因为这一突发事件暂时停止下来,曾巩汉也跑了过来,看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异常吃惊:“是你?”
曾巩汉认识的?林兰生用手撑着地、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认识的又怎样?把他给我抓起来!阻挠批斗大会,无视革命!”申黄牙拔出手枪,大手一挥。
几个民兵模样的人冲过来对着那男人动起手脚,想抢走他手里的文件。一个女人从人群里冲出来,尖叫:“住手!他是我丈夫!我们真是从中央来的!我们是省公安厅派来的!”
“官欺人,官欺人啊!”人群里有老人家看不下去,唉声叹气。
“反了你!”申黄牙对着天鸣枪,一时间人群大乱,有人趁机扶起林兰生等革命犯,怕他们被踩伤。不知道哪一系的造反派出跟着出来凑热闹,向革委会的人开枪,这下子批斗会成了乱战场、流弹乱飞,老百姓吓得四处窜逃便没有人顾及林兰生他们了。
天生的敏锐没有因为伤痛而变钝,林兰生被撞了一下,眼尖地看到一民兵模样的人对着她们几个“犯人”在的方向开枪,一年轻女子从林兰生身边慌张跑过,糟!林兰生来不及出声,只得挺直腰用力将那女人向一侧推开!颈上的石板制约了她的速度,那女子向一边摔出的同时、子弹从林兰生的腰腹间穿过。莫大的冤屈和愤恨在林兰生脑海里炸开……
“姨——”脸上冰冰的感觉,还有一点痛,是什么?林兰生睁开眼睛,是小月笙,冰冰凉的手正小心地碰触着她脸上的伤口。原来她又昏过去了,什么时候身体竟又虚弱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小-宝-”林兰生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嘴角微微上扬。小宝,你没事,阿姨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