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生摇了摇头,从冥想中清醒过来。送走杨澈他们后、随着丁团长到团部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走进团部会议室发现,独立排、尤其是国青二代都被“请”入座,可想而知,这一次的规模有多大。林兰生庆幸,因为计划的变化,丁团长没有让独立排的老狙击队员参与协助杨澈窜逃,而是改为把已认罪的国民党反动派送交省军区军事法院,将路线稍做修改在宫屿把要跑的人放下后,又取正道到三百门改乘大船随后通过陆路把要犯送走。这样一来,参与事件的人都是丁团长在饶平一线的人,与海岛断了联系,岛上的独立排成员,包括张池在内,没有人知道实况,这一次被批斗,他们不会被多加一项罪状。
“担心吧?”肖台南叹了口气:“猴子出事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出问题的。只是没有想到,不论大官小官,大兵小兵,他们都一起处理,这样谁也帮不了谁了。”
“嗯。”林兰生点点头,“都有战功,别担心,我们没有反革命,这是事实。”
事实,不是林兰生口中的事实。
事实是除去“鱼鹰八人组”和支左积极分子张池、周彪(壁虎)外,其他人都被定了罪。但因为都是些贪小便宜的行为,被责令进行自我批评和整改,主动上交占用老百姓或部队的那部分财产。所谓被占用的财产,说来不过就是一些被吃下肚子里的鱼,被加工成工具的林木,他们用级薪和军龄补助作了补偿并支农三个月,罪行便不了了之。有些人则没有那么幸运,比如祝荣,比如林兰生。
祝荣被加了一条罪,估计是他或是林兰生都想不到的――流氓罪。祝长青原名祝荣,流氓对象:杨向红。据材料说明,举报他的人是杨澈的“前夫”牛朝光,说祝长青利用职务之便流氓杨向红,还向外宣称已经与杨向红结为夫妻,不允许其他男性接近杨向红,此次借军代表身份回岛,目的就是报复接近杨澈的男性。
更让林兰生吃惊的是,祝荣承认了这一罪行。他承认有意染指杨向红,但被其严辞拒绝后,又因为林兰生对杨澈的极力保护使得他无从下手,他便提示牛朝光污蔑杨向红与她父亲是国民党反动派,最终将其二人定了罪,解了怨气。这一承认,除了牛朝光落得个污蔑罪待定外,还间接解除了丁团长把杨向红送到军事法院的疑点。
林兰生什么罪也不认:第一项:享乐主义的右倾思想;第二项:是反党篡军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伸向陆军的爪子;第三项:杀人;第四项:收留国民党奸细杨向红原名杨澈。她的小屋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搜了个遍也没找出在报社当助手时,利用职务之便私拍的照片,那张报纸中所说的,“温馨姐妹花”相片留在了大家的困惑里;据海岛上通信连记录,林兰生的收信记录极少,所收到的还都是来自青岛海军及湖南农委的,没有与贺帅的联系证明;有一项密报指证林兰生杀死郑楚生,但省革委清查结果中所有盐场女工都证明林兰生当时在睡觉,并且有人说,亲耳听到林兰生说的梦话,是有说“杀”字可好像不是杀人;杨向红被送出海岛,据悉因为逃跑被押解的民兵当场枪决,省革委清查的结果是,林兰生收留的是那名“奸细”的四周岁大的女儿。
调查和事实也是有区别的。
林兰生什么罪都不认,并不代表林兰生没有罪。失败的劝导和义正言辞并没有让林兰生那一脸的茫然和不知所谓的伪装脱落下来,受省代表委托审理的曾巩汉又一次站在林兰生面前:
“林兰生同志,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同志’相称,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高高挂在梁上的林兰生垂着的眼睑微微动了一下,眼睛慢慢张开,盯着曾巩汉突然翘起嘴角,微微一笑。
“这是好笑的事吗?我来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好笑!这一个月多月来,你抗拒审核、阻挠革委工作,严重影响了继续革命工作的进行,我正式告诉你:现在坦白,现在给你宽容处理;现在不坦白,党和人民将永远不会原谅你,你必将在无产阶级的铁拳下交待出问题!”
曾巩汉不理会林兰生的笑,转身面向已经列开的批斗军民队形,他看不得这样的笑脸――没心没肺。
“你,来!”曾巩汉指了指队伍中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军属的小青年,“拿上这个蒙眼布,将这个死硬派的眼睛蒙上!让痛恨资产阶级的革命军人将她灵魂中恶毒的小团伙阴谋打散!”
林兰生看着那个青年兴高采烈地搬了板凳走到自己背后的位置,又踩着高板凳站在自己身后,她闭上了眼睛感受那布条蒙上自己双眼前的黑暗。
“现在交待还是不交待?”曾巩汉的声音传入耳里,林兰生笑了笑,有些艰难地抿开皮肉相连的唇说话:“我没罪。”
“揭发有功,包庇从罪!左起第一个开始!”
底下人被点名的人没有说话,不一会,林兰生便听到一声皮带抽到人身体的响声,又听到一个人名被点,又听到一声皮带抽到人身体的响声,林兰生忍不住了,扯开破铜锣嗓音:“说!你们说!说我的罪状,说我向右派靠陇,说我告诉你们西红柿叫番茄,说我支持杜勒斯,说我支持考茨基!”皮带抽在了林兰生身上,很痛的一下,很痛的第二下,很痛的第N下,慢慢就不疼了,林兰生的声音在屋里回传,人群里开始有人数落着林兰生的支右、倾右表现,有些声音很熟、有些声音极陌生,每讲出一条,林兰生身上便被抽一下,慢慢地他们中有些人便义愤填膺、声泪俱下起来,林兰生已经感受不到,是什么东西在和自己的皮肉接触了,隐约中,她好像听到了杨月笙的声音:
“姨!姨!你别打我姨!”
第九章多难坚持
(1)
小宝?不可能,小宝应该在丁团长那里,曾巩汉不可能煽动得了丁团长前来观看自己和三师傅的批斗大会。是了,三师傅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现。
“姨姨——”小月笙的声音再次穿透林兰生的耳膜,再次撞击着林兰生的神经,这一句千真万确。
“小宝乖,丁爷爷抱。”
“丁爷爷,我要姨姨,我要姨姨,我不要妈妈了!”林兰生听得出来小宝的声音在发颤,是在挣扎?想挣脱丁团长的怀抱?
“小宝听话……”
“丁团长,这位是林兰生的什么人?”小月笙引起了曾巩汉的注意,看来有新转机。
“朋友的小孩。”丁团长缓缓地回答。
底下有人议论,说这是杨向红的女儿。曾巩汉也知道这是林兰生特别照顾的“姐姐”的女儿。
“团长同志,这提着脑袋干革命到现在,可别因为一点小问题晚节不保哟。”曾巩汉皮笑肉不笑地说。
“把这孩子交出来!”旁边有人大声喝道。林兰生的心狠狠地撞了一下,脑袋有些热气乱窜。
“你敢动手!”张池大喝一声,一手扶住丁团长突然被撞得重心不稳的身子,一手抱住吓得唇白脸青的小月笙。
丁团长掸了掸身上的军装,转身面向大众:“曾协理、诸位乡亲、各位战友,老头我今天为这孩子说句良心话。”丁团长顿了顿:“这孩子的出生,是意外,她的母亲我相信每个岛上的乡亲,每个365团的兄弟都听说过,那是个普通的女子却被几个国民党余孽给强暴了,这孩子就是那时候来的;而现在她的母亲被定为反革命分子在送往省院的海上遇难了,她成了孤儿。我想,当着半大不小的孩子说这样的话,对她以后的成长肯定有阴影,但是,今天,我不得不说,我相信孩子长大会体谅我的。那个救了她母亲的人,现在正吊在梁上,那曾是我们野战军我365团狙击班最优秀的狙击手,立功无数、杀敌无数,她的罪状是杀人、是通敌、是现行反革命,我老头真是活太久了,竟然不知道杀敌也是反革命,竟然不知道救人是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