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别难过。你想想啊，原来你身上也有很多细细密密的伤痕，他们为了让我和你更般配，也帮我整出许多伤痕来了。革命无论先后，现在咱们地位平等了哦。”杨澈含着泪开起玩笑。

“不能将你保护好，我很难过。”林兰生抱住杨澈，“相信我，我会想办法的。”

杨澈的泪，终于滑了下来，她何其所幸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眷顾：“我愿意被整，小生，我真的甘心情愿，求你别做傻事。”

“不傻，真的。”

林兰生还来不及施行计划，那刚刚冒起的想法就被迫掐灭了。

小岛的消息比较落后，但由上而下来的人，他们的脚步却没有落后。

清早，林兰生正准备离开学校上山去看小月笙时，路上遇到了一群军队干部。她靠着路边站住，面向队伍敬礼。

“小生！”

脑海里熟悉的声音，林兰生定盯一看：三师傅！

失而复得的激动难以言表，林兰生傻傻地盯着祝荣(青皮猴)向自己走近。

“傻啦？”祝荣嘿嘿笑着问林兰生。

“师傅，你……”林兰生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解过来，为什么师傅走出去了还要走回来？到底外面的世界变成什么样的了？

“林兰生同志，我们代表省军直前来接管海岛公检法机关来了。”祝荣背着干部队伍，面向林兰生挤眉弄眼。

林兰生明白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部队真的干预了革命，并且是以完全支左的状态出现的，这样一来，革命将看不到尽头了，很快的这些过来支左的军队，也必将被整。

祝荣和队伍中一个年纪较长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目送他们离开。

“徒弟，好久不见！”祝荣打开双臂抱住林兰生，好一会才将她放开，细细地打量着她：“瘦了好多。”

是的，瘦了好多。听到这四个字的林兰生，觉得鼻子发酸，她仅有的亲人是被批斗的对象，每天对着发了疯似的民众，对着失去奋斗目标的战友，她几乎没有说话的人，这四个字，说出了她的身体现状，也说出了她的思维空间。

“小杨和她女儿呢？”

“她被斗了很久了。小宝在丁团长那里，我现在上山去看一下她。”

“大哥猜对了。他现在跟着华老在搞水利工程，但愿是正确的。”

“他父亲……没事吧？”林兰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

“一代元戎，三十几年前都没有整倒他，现在就更不消说了。现在是红的更红啊，我离开海岛后也改了名：祝长青。”

“呵，长青师傅，澈改了名：杨向红。”

“向党和人民表态更改姓名的，这户籍也改得老快的嘛。”祝荣哈哈大笑，“徒弟不改么？你那名字，据说是位国军头目改的哟。”

“呵呵，要是别人知道了，肯定是师傅说的，哈哈。”

“说到师傅啊，哎……我师傅他……进去了。”祝荣叹了口气：“大哥他们父子也帮不上忙，只能暗地里托人照顾。”

那张国字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寸短的花白胡子和震耳的声音，林兰生闭上眼睛，细细地回味着。

“师傅，你们真是来接管公检法的？”

“三分之一目的是，三分之一则是保护主席的红卫兵小将，另外三分之一是私人的原因，你让大哥帮的忙，他同意了。”祝荣笑了笑摸了摸林兰生的头。

“这岛上真正的红卫兵，就是前上在批斗杨澈的那些人，其他的都是戴着‘红卫兵兄弟’袖圈的。”

“呵呵，现在岛外，叫红卫兵的，已经不只是些学生了。”

“外面情况如何？”

“很微妙。‘一月风暴’后是‘二月逆流’，这一月的还好，只是人民夺权，二月的就大大不妙，多是些老革命家受累，‘政治局’已经被‘革命委’取代了，而这个二月对于黄埔系的都不妙，‘比干’都被牵连了。”

林兰生知道“比干”指的是周总理，如果连忧国忧民的周总理都被牵扯进去，那么贺帅能幸免吗？林兰生不由得替那“两把菜刀换来一个军”的人物担心。望着三师傅平静的侧面，难道大师傅就一点也不担心他吗？还是说，大师傅觉得这边比在他身边安全？更大胆点假想，大师傅和他父亲，有危险？

军代表的出现，带来了一个新的革命方针。中共中央颁布了所谓的“公安六条”，即《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加强公安工作的若干规定》，规定要求公安机关，“必须适应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采取恰当的方式，加强对敌人的专政，保障人民的民主权利，保障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大串连的正常进行，保障无产阶级的革命秩序”。

值得一提的是，在“公安六条”的第四条中重新提出过去专政斗争的主要对象：“地、富、反、坏、右分子，劳动教养人员和刑满留场（厂）就业人员，反动党团骨干分子，反动道会门中的小道首和职业办道人员，敌伪的军（连长以上）、政（保长以上）、警（警长以上）、宪（宪兵）、特（特务）分子，刑满释放，解除劳动教养，但改造得不好的分子，投机倒把分子和被杀、被关、被管制，外逃的反革命分子的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一律不准外出串连，不许改换姓名，伪造历史，混入革命群众组织，不准背后操纵煽动，更不准他们自己建立组织。这些分子，如有破坏行为，要依法严办”。

这个六条，对于林兰生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军队干预政事，杨澈从“坚持反动立场的家属”的行列中去除变为“解除劳动教养”，刑满发回原单位。但对杨澈来说，则是好消息的同时又是坏消息，游德明必须依法受到严办，因为他们自行组成造反组织，双重违法。

实际斗争中，中央依旧咬紧阶级斗争，这是什么样的革命呢？

中国已经疯了。林兰生从祝荣特地带来的那些报纸里，一点点地总结出来：疯狂。从各种数据看，66年的经济，已经走入一个新的低点，不事生产、不事劳作。一味地批、斗、反能产出米粮面棉么？杨澈告诉她，有个队听说她被解除劳动教养，目前是“逍遥派”，极力地拉拢她进入她们的战斗队，并且承诺由她们队每天给她10分的生产分。这些样的队，林兰生是听说的，原来都是某些生产大队的，把战斗队属性归为生产队属性，把战斗队成员变为生产队成员，然后随意地给他们劳动分值，随意地涨支。这样的情形，会因为军队的介入而由群众管制群众变质，民逼民，大伙逼累了就会消停，但兵逼民性质便大大不同了。从报纸堆里走出来，林兰生对着那报纸上高高举起手臂的图像狠狠地捶打着。

“小生，住手！”从外面走进来的祝荣面色土灰地拉住她的手。

“你知不知道，现在这个行为可以给你一个‘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戴？”祝荣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大声地吼着。

“害人不浅，独裁专政。”林兰生摇着头，无奈地拉下祝荣的手。

“草包，你做的？”祝荣盯着大门，小声地问。

“嗯。”林兰生望着他，笑了笑：“为这个找我的？”

“为了杨澈？”

“导火线而已。”

“小生，如果草包想要得到的人不是杨澈呢？”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