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等着屋里鼾声四起,静静地等着窗外岗哨脚步声远去,林兰生便悄悄起身,借着月光摸屋后换上准备好的油布衣,转至郑楚生的房间外。郑楚生住的地方是盐田仓库的隔间,原是盐队守仓库的人住的,离盐队岗哨及工号都有些距离。
房间里还有幽暗的光,郑楚生没有睡觉,似乎是周勇被他弄醒叫在房间训斥着什么,房间外依稀可以听到两个人一来一回的对话。林兰生转到屋后,轻轻地扣响窗户,又拿出准备好的小石子砸向另一侧瓦罐。
“谁?”郑楚生打住话题,沉声发问。
林兰生弓身隐在暗处。
“手电筒给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偷盐。”郑楚生使唤周勇。
门被用力打开,林兰生在暗处看着周勇往仓库另一侧走去,用脚碰了一下水车,发出轻轻的声音吸引他的注意力。
手电筒弱弱的光随着周勇的脚步,慢慢地接近林兰生。林兰生又往另一侧的瓦罐丢出一个石子,周勇举着灯转身照着另一侧,“妈的,什么东西都——唔——”
林兰生一手捂着周勇的嘴,一手横在他胸前,插进周勇身体里的、是没根的匕首。
手电筒重重地摔在地上,林兰生快速将周勇身体往后放倒,拔出匕首,双臂夹紧他的头部往一侧用力横拧,“咔”一声轻响过后,她将手放开、把人拉到阴暗处,捡起手电筒关掉后,往屋前拐去。
郑楚生只来得及看到林兰生的油布衣,便觉胸口锐痛,惊得他顾不及出声、条件反射往后倒退一步。林兰生贴着他随着他的倒退往他身上一压,单手扣入他的下巴用力往下一扯,另一手肘击他的腹部,双双倒在地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杀手。”郑楚生惊恐地盯着放大着五官盯着自己的林兰生,想起壁虎(周彪)的感慨,他后悔!后悔对杨澈色心不死!下巴脱臼说不出话的他,顾不得胸口的湿意,吃力地吸气,一只手在空口直摇,希望林兰生明白他的意思。
“谢谢你那么好地帮我照顾杨澈,谢谢你将月笙给我送回团部。”林兰生平静地坐起,从他的绑腿里拔出两把匕首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谢谢你保留狙击手的好习惯,我给你选了个伴。”
郑楚生绝望地看着林兰生的匕首从自己胸口拔出,又看着林兰生将他绑腿内的匕首缓缓地刺进自己的前胸血流不止处。
包好油布衣泡进屋后盐水缸里,林兰生从容地从工号屋后走回屋里,巡岗的哨兵会在郑、周二人血染衣袖的时候出现的吧?林兰生静静地躺在杨澈身侧,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听着她不顺畅的呼吸声,嘴角轻轻上扬:买一送一。
(4)
“小生,我有点担心牛大伯他们。”走在盐田边的平地上,杨澈牵着林兰生的手,跟着她盲无目地走着。
“回去我会打听一下情况的,估计不是草包使的坏。”林兰生手里抓着水淋淋的油布包。
“这是什么?”杨澈记起她刚才说要到屋后拿东西,拎出来就是这么一个油布包。
“衣服。”林兰生望了杨澈一眼:“昨晚穿的。”
“你……”记忆被突然唤起,杨澈紧张地抓住林兰生的手:“你怎么会那么冲动把他们……”
“不然,会有更多人冤死。”林兰生带着杨澈往路外侧的井边走去。
“该死的人太多了,杀得完吗?答应我,不要这么冲动。”杨澈忧伤地挽紧林兰生的臂。
“呵呵。开心不?”林兰生蹲下身子打开油布包,偏着头望向杨澈皮皮地问。
杨澈想了好了会,咬着嘴唇,慢慢地说:“你让我觉得……害怕。”
林兰生蹲在地上,就着井水搓去衣服上血迹,听到杨澈这句话,她抬头望着站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女人,心里空荡荡的。
杨澈望着她难得的写在脸上的茫然,禁不住嫣然一笑,蹲下身子摸摸林兰生的头:“是不是乱想了?咦……小生的头发很软呢,以后留长了,肯定很好看。”看着林兰生听到这句话后,微张着嘴表情更加地茫然,杨澈不由得笑容加深:小生大概只有在自己面前,这么不设防吧?
“小生。”杨澈收回在她头发上的手,低下头轻轻地指着她的衣服:“记不记得你和我说过,人的眼界和心胸将决定人的命运?我不希望你桎梏于眼前的困局并深陷其中,也许杀了他心里会很痛快,我也的确很痛快,但这个痛快是用你的生命在做赌注的,我可以告诉你我很不安心。这样用周详的计划来杀人的你,让我很不安、很害怕。”
“你觉得我是错的,对吗?”
“一个人的能力那么有限,想靠一个人改变一个集体的命运,这么做又怎能叫错呢?”
“明知杀不了他,我不会一个人动手的。”杨澈将搓去血迹部分的衣服展开平放在井沿上,拉着杨澈往一边的墙下走去,“战争里决定成败的往往不是技术水平,而是心态,他们是患得患失、也是心理上自觉有亏欠,能力相近的情况下,他们是必败无疑的。更何况,呵呵,他一向技不如我。”林兰生说完,给了杨澈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生,年代变我不怕,时局变我不怕,但……”杨澈望着林兰生,没有说下去。
“怕我变了?”林兰生笑了笑。
杨澈摇了摇头,“不,我是怕当我们顺应时局都改变自己以后,我们就不再记得彼此的好了。”
“会不会如你所想,要变了才知道,不是吗?”林兰生拉着杨澈坐在墙根:“澈,工兵连很快会到这边来建营房,鱼鹰他们都会下来,到时候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是我兄弟的都会帮你。”
“嗯。”
“我珍惜你,迷恋你,恨不得天天拥着你入睡,可是,如果为了保住我喜欢的身子而丢掉你的生命,记住,我会恨你的。”林兰生十分认真地盯着杨澈:“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保住自己性命最重要。”
“小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突然这么……”这么怎么样,杨澈也说不出来,但是这样的林兰生,让她很心酸。
“没什么,只是抱着小宝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你,心里很慌。”林兰生闭上眼睛,靠着墙小声喃喃。
“小宝烧得好厉害的时候,他说只要我答应了他,便医好小宝。后来我要他给小宝找个医生先看看然后把带到山上找你,拿回张池哥的签字后我便答应他。”杨澈说完,感觉到林兰生握住自己的手力道变大了些,她缓了缓又说:“总觉得小宝只要找到你,一定就会没事。是不是很傻?”
“嗯。我下山时,小宝已经脱离危险了。”林兰生睁开眼睛,望着蓝天,突然说道:“要是我们能飞起来,多好。”
“呵呵,如果可以飞起来,我便可以经常飞去看看我的小生,我的小宝,还有我的父亲。”杨澈跟着笑嘻嘻地幻想。
“我会……想办法帮你去看他的。”
谁反了谁,谁就要被反,这是林兰生她们这一代人所想不到的意外。而这个意外就恰恰好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年代里面,极好笑的便是,今天反你斗你的,明天可能就被你斗,而后天有可能就是另外一个你不认得的、但他认得你的人来斗你。一个很可笑却没人敢笑的循环。
林兰生终于见到了牛得水一家,当然,不是在牢里也不是在教养工号里。
团长通知独立排组织武装队伍到县里面帮助革命小组完成党组革命。斑头悄悄告诉林兰生:一个新的运动在悄然形成,国家领导间的互不信任引发了一个新局面的产生,一切都很微妙要极尽小心。
革命,真的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