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生合作地弓着身迎着杨澈的说不出的歉意和爱恋,是这个混沌不清的社会让她们划不出界线,是这个走入极端的制度逼着她们在不能划界的地方硬生生地断裂,她爱这个被“忠义”和“孝亲”逼得近乎疯狂的女子,她怜这个一次又一次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女子,如果可以释放她的委屈、野蛮一点又何妨?痛并快乐着,林兰生无意识地偏头向床的最里面,豆黄的光下有一双晶亮的黑眼睛紧紧地跟随着自己的起伏,林兰生吓得不轻、双腿夹紧杨澈:“澈,小宝!”这一声急令唤回了杨澈陷入焦灼、暴怒、内疚、情欲交缠状态的灵魂,轻缓地、蛇一般地顺着林兰生的身子往上滑直至与她契合叠在一起。
“不下来吗?”林兰生有些紧张,她不确实小月笙看到了多少,她更不能确实小月笙会不会记住这一幕。
顺着林兰生紧张的喘息,杨澈吻住她的唇,直到她回应了自己才松开、半支起上身扯起床围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将小月笙揽至身边,轻轻地用唇碰了一下她的小脸蛋,又在她肚皮上努了努,逗得她“咯咯”地笑。
“小生。”将清洗后的水倒掉的杨澈走进屋里时,发现林兰生抱着小月笙坐着睡着了。
“嗯?”林兰生惺忪着抬起头,恢复意识后将小月笙放在床上。
“你说,她会不会记住我们今天晚上的……”林兰生躺在床上盯着杨澈问。
“不会。”杨澈讪讪地笑了笑,突来的、类似于野兽般的蛮横行径竟然真的舒解了情绪,想起之前林兰生的话、又想起她的神情,再想到自己的举动,杨澈有些头痛、偎着林兰生欲言又止。
“你真野蛮。”林兰生动了动身子,运动过后倒是有些奇怪的放松。
“很不舒服吧?”至少刚开始那几口咬得那么用力,肯定很痛。
“不会。我这下知道了,大师傅和三师傅为啥那天吵得那么凶,第二天好得像糖人似的。”林兰生捂着嘴不敢笑出声来。
“你啊……”杨澈展开身子平躺,“小生,因为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才这么失控。”
“嗯。回头和你父亲说一下岛上的大致情况,劝劝他安心养病吧。”时政及社会给的矛盾,哪是她绵薄的能力所能撼动,既然是这样就更不应该让这一矛盾激化为她和她之间的感情危机。林兰生想着,突然想起小月笙那双乌亮的眼睛,在她眼里刚才应该算是妈妈在欺负小生阿姨吧?杨澈前脚离开,小丫头就粘乎乎地叫“姨姨”,表情生动得让她有些心疼,有些感动。
“想什么?”借着微光,杨澈看到她无声的笑,放松的笑。
“在想小宝刚才肯定以为你在欺负我。”林兰生转过身将手搭救杨澈身上。
“本来就是我欺负你。”杨澈捏着她的指节,粗砺的老茧和环着她光滑的指腹,这就是林兰生,一个安于被她欺负的硬朗女子。
“小生。”杨澈挨着林兰生。
“嗯?”
“我想,我父亲在岛上还有其他接应,他们可能也碰过面了。”杨澈叹了口气:“我在家的墙上看到一些没有擦干净的地形标志,我想如果不是父亲过于无聊自娱自乐,那便是他们在讨论时留下的。”
(5)
“四清运动”的风,不是一夜刮起的,可海岛的运动风却在一夜之间刮倒了很多户人家。
所谓“四清”,也叫“社教”,全称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1963年2月,中共中央在北京召开工作会议,重点讨论开展社会主义教育的问题。在这次会上,毛泽东指出:“现在有的人三斤猪肉,几包纸烟,就被收买。只有开展社会主义教育,才可以防止修正主义”。会后全国范围内逐渐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内容包括在城市开展的“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等等的增产节约三反运动和农村开展的“清账目、清仓库、清工分、清财物”,后来统称为四清运动。在农村,主要是检查纠正基层干部铺张浪费、挪用公款、多吃多占以及贪污盗窃行为,整顿干部作风。
海岛清贫如水,“四清运动”刚来时,除了上课学习之外,还真整不出个具体的内容来。林兰生离开海岛的那段时间,在城市里倒是见识到“五反”运动(原先的“三反运动”,在刘少奇派出工作队干部代替基层组织,开始了由工作队干部领导大兵团运动,斗争由“三反”逐渐变为“五反”,即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斗争对象转向“地富反右坏”,1964年后,四清运动逐渐从教育性质转向阶级斗争)的厉害。只是回到海岛后,发现“四清运动”在这里真正地起到了社会主义教育的作用,她和杨澈在学习中增长了不少社会认识、也提高了警惕,严谨自律,多听少讲。毕竟与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工兵革相比,她们的地位是微妙而尴尬的。社会划分上,林兰生不属于“红五类”,她虽然是个军人却有个国民党军官的父亲、虽然在抗美援朝战争上壮烈牺牲却没有得到表彰或烈士追认,那就是说她只能算是一个国民党军改家属,是一个可能出现右派思想的考察对象;杨澈更不“红五类”,甚至说她就是一个“黑五类”,是国民党军官的子女、上岛后还是个有私有财产的富农子女。杨澈的不幸、杨婆的自杀解救了她的政治分类,善良的村民们接纳了这个温和的女子、没有和她划清界线,没有拿她去改造。阶级地位的尴尬时刻提醒着林兰生,然而这一夜刮起的“四清运动”强风却不是她能力挽狂澜的。
1965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即“二十三条”),文件接受了毛泽东对政治形势的基本估计,强调运动的根本性质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矛盾,并特别提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治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即走资派)。”省公安厅组织了工作组,深入农村、深入边界海岛,开始岛上“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蹲点工作。
一夜之间,海岛上炸开了锅。经历了“整风运动”的老百姓心里悚,却又胸怀革命热情、满腔运动精神。矛盾却不可笑,时代的特性。村干部们家里都分了人,工作组下来时部里做的指示是:要求队员扎根串联、访贫问苦。要求通过串联贫下中农,形成可靠的阶级基础,孤立富裕中农、孤立地主。带队的组长是个姚姓副局长,好不容易从船上摇晃着下来,真正地傻了眼:这地儿要能出富农,那就出彩了。果然如他所想,贫农很多,却不容工作组扎根,谁家能多一个床位给干部呢?最后县委请示姚副到各支部干部队伍家里挤挤,部分人跟着县中学老师在学校里挤挤。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白底黑字粉刷到中学的两面墙上,那天起每次都过那门,林兰生的心都是揪着的:杨澈怎么办?
县书记很为难。开会出席率最高的是老人和小孩。但开会的时候,问题是不少的。首先,下来做串联访贫的姚副局长是个湖北人,海岛的村众多未读过书、和省外的官兵交流都是听一半猜一半,更别说想让他们听懂湖北腔的《十条》、《二十三条》指示精神。这课不讲吧,不好、那是最高指示精神;这课要讲吧,为难、授课的和听讲的语言不通;这课换村里干部来讲吧,可能讲得让大家都听懂的,这副局长他听不懂啊,万一他要说别人把会议精神传差了这可是条大罪啊?大队书记给县书记出了个主意:让副局长从自己带来的人里挑个会说潮汕话的。
课是在杨澈她们住的学校里讲的,所以她们俩都参加了。讲课的人一出来,她们就给吓到了:郑楚生――草包!
草包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兰生看到了希望――杨澈的希望。她必须为杨澈做点什么。
课讲得不怎么样,磕磕巴巴的,但林兰生鼓掌鼓得很响亮带动了所有孩子的热情,也跟着瞎捣鼓,这一闹腾让姚副局长满意得直点头。
“草包,你怎么在这出现?”会后,林兰生留下来等草包。
“书生!”草包开心得一拳打在林兰生肩上,“你怎么也在这?”
“我们排部分人驻扎在这里,因为住这所以都出来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