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皮皮的样子,杨澈会心一笑,这一下子自己心里的担子总算落下了,对于牛家的亏欠也似乎减少了些。
牛得水可没她们轻松,听到牛朝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这野仔,又上哪野的女人?”
一直在床上躺着不说话的游德明凉飕飕地答了一句:“牛老哥,这孩子可得管住,别坏了门风。”
牛得水憋得满脸通红,这男人仗着有点墨水帮乡里整理文书、写写字帖,平时又积极肯干,在村里还算混得开,后来随着渔船被台湾军队劫走,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又浑身是伤被打捞上来。如果不是看到他女儿温顺得体命运多舛,如果不是挥不去杨婆惨死的那一幕,他才不想和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做邻居!
“爸!”杨澈跺着脚狠狠地剜了游德明一眼,见他不再往下说了才转头安慰牛得水:“大伯,朝光哥是个老实人,他不会乱来的。”
“我回去问问,这是给你爹的药。”牛得水收下了布包里的东西,将来时带的小竹篓塞给杨澈,气呼呼地夺门而出。
林兰生安静地盯着游德明,看来他对牛家老二还没有死心,想把杨澈送进牛家。照这样看,他准备在岛上呆的时间是比较长的了,这不外两个可能:一个是他刻意登岛布置他们的计划的;一个是他是参与作战受伤无意登岛还未与组织取得联系,暂时回家避难的。不论是哪个原由,这人长时间在岛上居住都是威胁。
“爸,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话?”杨澈气呼呼地走到屋里,把东西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我说错什么了?”游德明轻哼一声,又往床上躺下。
“将心比心,如果当年我妈未婚前先有了别人的孩子,你会娶她吗?”杨澈靠着桌子稍稍调整气息:“本来就是我们欠人家的,他们还对你这么好,咱们应该感到知足。”
“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你一点也不后悔?”游德明坐起来,又摸出烟斗。
“该说的我刚才都说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去。烟别抽太多,对身体不好。”杨澈将围布取下挂在墙上,手在挂勾那停顿了一下转头望着游德明,他没有看自己。
“小宝,跟外公说‘再见’。”杨澈单手从林兰生手里接过小月笙,腾出来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臂上拿捏着,“累吧?”林兰生摇着头笑,“小宝,妈妈让你跟外公说‘再见’,说了吗?”
“再-见-”小月笙睁着好看的大眼睛,咧开嘴对着游德明笑,小小的牙齿闪着亮亮的光泽。
“小宝真乖。”游德明放下没有点燃的烟斗,对着小月笙开心地笑。
“叔叔,那我们先走了,过两天再来看您。”
踩着柔软的落叶,深一声浅一声的裂帛声在沉寂的山里格外清晰,因为沉寂的单调,林兰生清晰地听到杨澈不均匀的呼吸声,听到在杨澈后背上沉沉睡去的小月笙浅浅的呼吸声。
“累吧?休息一下。”林兰生看了看天色,在边上选了一个平一点的石头,示意杨澈坐上去,又帮她把绑着小月笙的布条卸下,将小月笙抱在怀里。
“认识你真好。”杨澈滑下大石头,靠着它坐在落叶堆上。
“脏死了。”林兰生说完,抱着小月笙在她身边坐下。
“这孩子睡得真沉。”杨澈望着熟睡的小月笙往林兰生身上靠。
“一会我来背吧,看你累的呼吸都不顺畅了,也不说一声,死犟。”林兰生将身上的水壶摘下递给她。
“嗯。”杨澈接过水壶喝了一口又拧上盖子,她靠着林兰生,声音甜腻:“小生,我想吃东西。”
“在挎包里哦。”林兰生努了努嘴,示意杨澈自己动手,怀里的小月笙可能感觉不到摇晃的节奏有些不习惯地扭着身子。林兰生晃动着身子让她继续甜睡,突然发现杨澈没有自己打开挎包,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旁边的人,不会是在等自己给她拿吧?杨澈正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这是林兰生看到的。靠得很近的两张脸上,布满长时间走山路的潮红,还有清晰可见的的血管突起似乎随着脉搏有韵律地跳着。好诱人,林兰生情不自禁舔着嘴唇。
“唔——”
失准头的亲吻,唇撞着齿连牙根都隐隐作痛,这女人绝对缺少训练,林兰生心里暗想。
“心不在焉。”杨澈不满地离开林兰生的唇,低低喘息。
“受宠若惊。”林兰生笑得贼兮兮的,“澈,晚上回去继续,好不好?”
“不好!”杨澈剜了她一眼,自顾自吃吃地笑。
“女人心啊……”林兰生假意长叹。
“你难道不是吗?”杨澈拿眼瞄着她胸前的位置,又抬起眼挑衅似地看她。
“晚上你就知道了!”林兰生恶狠狠地腾出一只手,搂过杨澈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小生,跟你在一起真轻松。”杨澈揉揉被“轻薄”得有点痒的肩膀,感慨着。
“澈为什么会在房间以外,这么主动?”林兰生亲了亲怀里睡眼惺忪的小月笙,借此平息内心的激动。
“小生,如果我父亲回来目的不单纯,你会怎么做?”杨澈接过林兰生递过来的布条,帮她将小月笙固定在身后,两人又起程。
“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假若他真的非敲不可……”林兰生单手做个了手势,单眼瞄准,嘴里念叨:“啪!”
“啪!”林兰生的作手势的手僵在半空,杨澈一掌挥在她脸上,余音绕林、清亮异常。
(4)
看到杨澈眼里的泪,有愤怒、有埋怨,好似也有……歉意和挣扎。林兰生垂下手,低头一笑:“手,痛吗?”
“他是我父亲!不管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我父亲的事实!”杨澈失控地在林兰生面前泪如雨下,双臂在空中胡乱挥舞。为什么不是问自己为什么打她?为什么关心自己的手痛不痛?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自己?为什么不能感应到自己内心的矛盾和挣扎?为什么,难道她看不出自己这几天的矛盾和左右两难的痛苦吗?兰生,站在你面前的,是给了我身体发肤的父亲啊!杨澈痛苦地在心里呐喊。
抚着杨澈前几分钟刚刚在自己唇添上的撞伤,轻轻吮吸还能体会到刚才的甜蜜以及……鲜血的腥腻。林兰生望着眼前极力控制情绪却又忍不住暴跳的杨澈,忽然有些害怕,原来每对情人之间都会发生这样的矛盾,自己有这个能力化解吗?不经意又舔了一下唇上的伤,爱情里的矛盾就像这唇上的伤口,伤得快也好得快却脆弱且多易复发。杨澈刚才那一巴掌真重,林兰生抬起手凭感觉按上自己的脸,感受着五指与杨澈留下的指模相印的感觉,同样热辣。“你就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你一点也不后悔?”游德明的话鬼使神差地跑了出来,跟着自己过这种没名份、没保障的生活,杨澈后悔了吗?夹在两个对立的阶级立场中间,杨澈很痛苦吧?自己那么喜欢她又为什么要让她这么痛苦?
“小生……”望着不说话的林兰生,杨澈的心乱得可以。她不想这样的,可是当她听到杨澈那假意的一声枪响,她就不能自控地想起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情形,那是她的父亲啊!可这一巴掌下去,她又悔得肠子都青了,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刚才在屋里那个不经意的发现至少证实了不只一个国民党军留在岛上,林兰生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没有冤枉自己的父亲。委屈、埋怨、歉疚又心疼,她说不出道歉的话却也同样说不出狠话。
“回去吧。”林兰生放下手,淡淡地看了杨澈一眼。她不需要歉意和内疚,她需要一点时间一点空间,好好思考。
“小生……”杨澈跟在林兰生身后,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