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青皮猴顿了顿说道:“做为狙击手,我们得时刻注意地形地貌气候等对我们任务的影响。到五月初,我们实弹试验一下。”
“好。”
“还有,斑头让你这两天停止训练,你现在出门那脸色比我还吓人。”
“怎么坐这里,没睡觉呢?”林兰生找到坐在鸡栅前的杨澈。杨澈红肿的眼已经消退了不少,抬头看到林兰生时竟然给了她一个笑脸。林兰生的心突突地撞了一下,草包的那一举动唤醒了她内心的惊惶,也许她应该把刚才的事说一下。
“开完会了?”杨澈接过她递给自己的手,借着她的拉力站了起来,站立在她身边。
林兰生点点头,拉着她的手:“带你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以后你就是咱团卫生所的人了。”
“兰生,谢谢你。”杨澈抬起头微微笑了一下。
“应该谢的人不是我。对了,和你说个事。”林兰生顿了一下:“狙击班有个湖南小伙子,叫郑楚生外号‘草包’,一直都在偷偷喜欢你。”林兰生停了下来,发现自己很难往下说。
杨澈的微笑僵在脸上,他们都知道她的情况的吧?
深深吸了口气,林兰生别过脸,面带微笑:“草包想你做他媳妇,他是个根正苗红的革命青年,你要是跟了他,最难也只是清贫,不会凄苦。”
有一丝异样的情绪爬上心头,杨澈很难捕捉住那个感觉,就好像林兰生不要她了似的。细想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如果没有林兰生,这一刻她也不可能站在这里,她待自己比亲人更亲。外婆走了,和牛朝光的婚事也吹了,肚子里还留着不舍得毁掉的受污辱的“证据”。她们其实非亲非故,不是吗?偶尔兰生会叫自己一声“姐”,可自己把她当成什么了呢?依靠吧?甚至……
杨澈停下脚步,不敢相信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不舒服吗?”林兰生跟着停下来,关切地问道。
摇摇头,杨澈止住自己狂乱的思维,抬头问道:“你真的觉得我合适跟他吗?”她盯着林兰生的脸,一眼不眨。
“不是我,是班里的集体意见。这班很多和我一样是国民军政二代子弟,在现在这个动荡的格局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林兰生蹲下生子,捡了一段树枝在地上划着圈。地上有一层厚厚的松针,树枝划过便留下深深的划痕,可当树枝横面刮过,原本留下的痕迹便被抚平。那些受过伤的痕迹在人的生命里,可以用什么填补?
“我没名没份留在这里,是不是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杨澈望着天边落日红霞,幽幽问道,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林兰生是个带有军官军衔*的特种兵,这是他们班的特色:班长是个尉官,小兵中却有校官、尉官和军士。海岛上有一个团的军力,因为大运动的关系已经有一半沦为劳动力,只有他们班军事重于生产。这样的一个小团体在时政下是很吃亏的,别人看不到战功看得到的是吃大白饭,那么多了她一个编外人,时间长了对林兰生的政治生涯肯定会有影响。随军生产队,她又有什么资格随军呢?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杨澈不难看出,林兰生是个真正的纯粹的职业军人,在她身上有一种和父亲相近的气质,他们是那种天生为战争而生的人,即使套上一身蓝布裙装,也掩不去她举手投足间凌厉的锐气。杨澈曾笑她功夫未到家,杀气不能自掩,林兰生说:在他们那个班里,同样气息的还有祝荣(青皮猴)、张池(斑头)、高承柱(老虎),而真正能收放自如的只有老虎一人。
“呵呵,有名份的。斑头的家属未去世前卫生所给了配额。”林兰生席地躺下,“但恐这是驴甩肚皮——自个儿哄自个儿高兴。”
“怎么呢?”
“这配额如果没人用,也就这么过去了,如果有人顶上,时间长久也会生出事端。好在团里对我们班倒是相当照顾,毕竟也算得上战功显赫。”
“那你……”杨澈有些疑惑。
林兰生坐起来看着杨澈,诚恳地说:“我想你过得更好,到时候即使这配额顶替的事被揭发了,也会因为草包是个正红独苗而不了了之。”看着杨澈娟秀的面庞,林兰生低下头心里有些难过:“我16岁加入狙击班的时候,班里有13人,现在只有8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林兰生的话消失在杨澈手里,她睁大眼看着面前几欲落泪的人,突起玩心张嘴一咬,啃了一口杨澈的手心,然后头往后仰无声地笑着。
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杨澈狠狠地拍了她一下,啐了一口,然后跟着坐下来,静静地看着远处盘云如带,深山含翠,好不秀丽。她不能确定自己心里的想法也不能确定林兰生的感觉,但她更不愿意破坏她们之前的和睦。她将头靠在林兰生肩上:“兰生,暂时让我跟在你身边,好吗?”
“嗯。”林兰生将手悄悄地环在她腰上,头靠着她的发,重重地回了一声。清风徐徐,树叶轻落,树干上还有爬山虎的藤蔓,根处有穿地龙的身影,一派祥和向这寂静的深山无言地展示它们的勃勃生机。
“兰生,你说外婆现在到哪了呢?”杨澈幽幽地问。
“睡着了。”
“醒醒,澈,醒醒。”林兰生撑着上身,一手摇着抖得像筛糠似的杨澈,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望向自己,然后神色一变、紧张地望着四周。
林兰生躺下把杨澈圈在臂弯内:“怎么了?”
好半晌,声音从胸前嗡声飘上来:“有人来带外婆走。”
林兰生拍了拍她的背:“外婆已经睡了。”
“兰生,外婆不会回来了。”杨澈抬起头,借着月光望着林兰生。
林兰生低下头亲了一下她的前额“嗯。睡吧。”
软软的触觉,暖暖温度,杨澈搭在林兰生腰上的手悄悄地收紧,这感觉真好。
备注:
*1955年2月8日,第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六次会议通过《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服役条例》,规定了解放军采用国际通用的军衔体制。
(3)
富不离书,穷不离猪。杨澈的工作竟然是两个极端,除去卫生所外,还要割猪草喂猪。斑头说这是团部的要求,以防未来那指标被揭发杨澈没了退路,他希望林兰生可以理解并选择支持。林兰生没有激烈反对,沉默了一下,她说:“她刚怀有孩子,最近情绪也不好,如果可以这草我来割。”
“书生!”青皮猴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弟兄几个每天都会去帮忙的!”
“谢谢大家。”林兰生看着笑吟吟的一伙大老爷们,心里暖烘烘的,她得把这一坏一好的消息告诉杨澈。
“另外,我告诉大家一个消息。”斑头口气凝重起来,所以人都看着他,大气不出。
“我们都知道一支半自动的726用20发左右的子丨弹丨就可以叫一架P型侦察机落地,但这种冒险激进的办法如果是由一个经验不够的狙击手发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头,我们是不是要打……打……飞机啊?”草包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个鸟毛听个鸡腿,想你的澈妹妹打飞机去!”鸽子翻了一下白眼,捅了一下他的裤裆。
“干什么?注意点场合!”斑头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喝道。
鸽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林兰生铁青的脸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正了正表情,压低声音:“书生,我开个玩笑而已。”
林兰生点点头,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