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任务取消,都准备好,撤离。”
林兰生抬眼看了一下他,提起袖子抹了把汗,转身在地上画了几个符号,然后直直走向依旧没有说话的那名女子,“跟我回营区。”说完身子下蹲,示意她自己上来。半晌没有反应,她转过去,不耐烦地看了一下。
一旁的草包看了看她们俩,对着林兰生说:“她可能怕你太累吧,要不我帮你背一程?”
林兰生正准备回话,背上衣服一紧,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着草包摇了摇头,又转向那个偷偷抓紧自己衣服的人:“不累,上来。”感觉到身上的人趴稳后,林兰生脚尖点了点地上的图望向青皮猴,看他几不可见地细微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向山下的方向走去。
(4)
林兰生推开团部值班室的门,望向里面打了声招呼:“斑头。”
“人安顿好了?”班长看着她,笑了笑问道。
“在我房间里坐着,我把门锁了。”林兰生找了位子坐下。
“好,那大伙安静地听一下。”班长顿了一下又说道:“初步判断今天击毙的有两个是国民党军官,八个是地痞流氓一类,已经上报团部。团里下了二号电文,近期空降举动及偷渡特务增多,怀疑会有大型武装破坏。上级已经命令南海舰队驻部一级戒备,我们随时得配合海军登舰作战。有没有问题,有的打报告。”
“没有。”
“那就随时候命。书生,你的枪青皮猴按你的图示帮你做了转移,给我报备了。”
“好。”
“好好安慰那女同志,我们都是大老爷们、都是粗货不知道该怎么劝。你脾气也别太臭。已经让通信兵去通知渔村的老乡,看看是谁家的,让他们上来核实身份了。”
“好。”
“你先回去休息吧,让炊事班给她下碗面条。”
“好。”
林兰生敲了敲门,停下后站在门外说:“是我。”说完停了一会才打开门锁以示尊重。
林兰生单手推开房门,一室黑暗,走之前点亮的油灯不知道是人为吹灭的还是风吹灭的。林兰生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心想这一天叹的气估计是入伍以来的总和了吧?借着外面的月亮,她摸到桌子把手里的碗放下。从身上摸出火柴盒,想了想对着床脚下那个小小的身影说:“介意我点灯吗?”半晌没有回应,她“哧”地一声划破沉寂,点亮油灯。
“吃点面条,凉了就不好吃了。”林兰生走近那女子,伸出手。
冰凉的手怯生生地碰了一下林兰生,林兰生握住又松开,俯身半弯着腰双手把她的身子抬高,又双手扶着她一步步走到桌子前面坐下。
“吃吧。”林兰生把筷子递了过去,又说道:“我房里的跌打酒,一会我提些水给你洗澡,洗过后帮你简单处理一下脚。”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林兰生看着她低下的头,又问。
那女人有些迟疑地抬起了头望向林兰生,林兰生才发现她一边吃一边在默默流泪。豆黄的灯光下,林兰生的表情披上一层柔和。
看着这个把自己从狼子身下救回的年轻女战士,她张了张嘴艰难地说:“杨澈。”
“好。赶紧吃吧。一个人在这怕吗?我去给你烧水吧?”
摇了摇头,杨澈脸上带着慌张。
“那你吃吧,都吃下去,我带你一起去烧水。”
将背上的人放下,林兰生甩了甩胳膊,转身对杨澈说:“就坐这吧,我到前面拿些柴火。”说完她指了指三米开外的柴堆。杨澈睁大眼睛看着她,不点头不说话,林兰生觉得这模样特别像以前母亲养的那只大狼狗被打瘸腿的表情。她蹲下身子,温和地说:“你脚不方便,我很快就回来。你帮我倒数五个数,数完我还没回来,就让你打,好不?”杨澈眨了一下眼睛。
林兰生故意多捡了些木头才跑回来,她故意跑到杨澈面前看着她说:“过了吗?”
杨澈点了点头,林兰生笑了笑:“我去起火。”
林兰生把杨澈背回房间后,摆了个木盆在房间里,给她提了两桶水倒在里面,示意她自己洗澡:“这衣服干净的,你洗过后可以换上。洗好了喊我。”说完她拿了个小板凳放在桶边,准备关门离开衣服却又被拉住。她别头一看,杨澈低着头:“手伤了。”林兰生一听,暗吃一惊:这人也是能忍,自己太粗心了。
“那我帮你洗吧。”18岁的林兰生,经历无数场生死然则某些方面仍单纯似小孩。
杨澈点了点头。
衣服之下,体无完肤:掐痕青紫、捏伤无数,双乳之上甚至还印有牙痕,看着坐在盆里的杨澈,林兰生放慢了动作,同情和心疼这经久不现的感情漫了上来,她一直以为她随着母亲行乞、打短工所受的身体和精神凌辱是重的,然今天亲眼所见的这一切,狠狠地撞击了她的心:这不公平的世界,到底还有多少人,比她更伤更痛?她决定用心帮助杨澈,早日身心康复。
澡巾碰到杨澈下体时,她惨叫一声、双腿夹紧又迅速张开,眼泪刷的一下,便流了下来。林兰生知道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她的这个表现说明了她受的伤害应该是很重的。正想放弃,谁知道杨澈突然一手抢过她手里的澡巾,非常用力地搓洗着下身、动作快而粗鲁,水花四溅。林兰生按住了她的手,抢过澡巾:“别这样,会痛。”她将澡巾放在边上的脸盆里,轻轻地抱住她:“水有些凉,起来了,好吗?”
杨澈被她一抱,心里的委屈腾腾升起,靠在她肩上放声痛哭,由黄昏木讷至今的隐忍着的屈辱、痛苦、疼痛、委屈……百般滋味一下子像泄洪般涌出,她真的很痛、很苦,这天崩地裂的屈辱,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林兰生放开杨澈哭得发软的身子,帮她把身体清洗了再擦干后抱出木盆,只给她穿了外衣。
“我去给讨些药膏来给你擦一下,呃,那的伤。明天再带你去看手伤。等我回来。”林兰生说完,拿了条干毛巾给杨澈:“擦一下头发。”
杨澈不见了!
林兰生心慌起来,她一手一脚不方便,能上哪去?
“杨澈!”林兰生奔出房间,沿着房间周围找。
“你怎么不在房间里?”房间另外一边的外墙下,杨澈就在那蹲着。林兰生的心惊肉跳在见到她的样子后,急转为怒火。
杨澈抬起头,望向林兰生。月光打在她一边的脸上,比灯下更柔和些。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林兰生,她其实给过自己很多表情:初见的时候好像是笑的,后来就阴着脸、带着些不耐烦,再后来看她的时候好像有些同情和欲言又止,而现在是生气的。她为什么要这么紧张自己、关心自己,因为自己是她救的,她得负责,还是说因为她是军人?想到军人,她的脸沉了下来。
“起来吧。”林兰生压下了怒火,“我给你拿了药膏,回房间帮你涂一下。”
“灯灭了。门没关。我怕。”杨澈应该是喊破了喉咙,这时候说话的声音已经粗哑得讲话异常含糊。
(5)
洗了把手,林兰生擦去手上的水珠把毛巾挂上,转身看见杨澈依旧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她走了过去,坐在床沿边上说:“据说这药膏消肿镇痛挺有效的,明天起来我再帮你涂点。”
见她没有搭腔,林兰生又问:“要睡了吗?明天起来我送你去卫生所看看手上筋骨有没受伤。”
“我,不回家。”似是思索了许久,杨澈鼓足勇气说了这句话。
刚准备脱去外衣的林兰生顿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杨澈没有回答,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