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走的和来时一样的路,晚上住在天然饭店。是第二天下午的火车票,袭安很早就睡下了,早上起了床便往外面去。
一路上人并不多,天也还是热,这个夏天,还没有过去呢。
她走的累了,停下来招黄包车。手才刚挥起就被人捂着嘴带进了一个暗巷,她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急速转换的场景,眼前又一阵发花,直到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道:“大小姐,得罪了……实在迫不得已。”
袭安猛的转过身去,男人蓬头垢面,落魄不堪,却分分明明是戴凌。
“你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说——”
“说给了一笔钱让我暂避风头,时机成熟了就重回上海滩?”他如困兽一样的神情让袭安害怕,他看着她的样子,一口恶气上涌,想了想,又道:“我不怪你,你比我可怜,我本来就一无所有,现在也只是回复原样,只是你,把仇人当恩人,活生生被人玩弄在股掌里。”
“你什么意思?”袭安的脸一片惨白,手指禁不住的颤抖,戴凌恶狠狠道:“季泽宇那个斯文败类,比禽兽还不如!”
“刘志远被关进去,开始还是有恃无恐,说有人会来救他,他是怎么也死不了的,后来看着枪决的日子都定了,他才急了,红着眼的说要见季先生,我说就是季先生出的这个主意,他差点掐死了我!”
“他只是季泽宇的一颗棋,倒豆子一样全告诉了我,姓蒋的也才知道这个真相,为了替季泽宇隐瞒,要杀我灭口!要不是我激灵,逃的快,恐怕连个替我收尸的也没有!”
袭安扶着墙壁,怔怔盯着他看,戴凌道:“你好自为之吧,你斗不过他,走的远远的才是上策……杭州我也待不下了,前几天已经有人摸过来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袭安不知道。她醒过神来,已经不知不觉在灵隐寺外了。
【60】
虞子晟和季婉婉回了上海,季婉婉的肚子已经隆了起来,他们两个都吃不了苦,又有了孩子,只得重新回来。
赵袭安也回了上海。她和沈清瑞之间,无话好说。
她知道清瑞恨她给自己带来的屈辱。她委身给季泽宇,已经够委屈,可是她踩过了她的道德底线。
赵袭安在她心里的印象,一落千丈。
“我放荡,却假装贞洁;我坏,却假装纯真。”袭安自嘲的讲,莫妮卡转头看她,黑乎乎的,只有一个依稀的轮廓:“安,为什么不给她一个理由?”
“理由?”她歪着脑袋,想一阵,道:“理由太拙劣了,连我自己也说服不了。”
莫妮卡转正了身体开车。外面一片漆黑,只有车灯照在路面上,袭安说想看日出,她带她去。
“你和她……结束了么?”
袭安从包里摸出一支烟,划亮了洋火点燃了。黑暗里一闪而过的光,照出她漠然淡薄的脸。
“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么?”她吸一口,仰着脖子朝上空吐气,后背整个偎进座垫里:“因为你是最后一个,在我身边的人了。”
“瞎讲,只要你愿意,你身边可以有很多人。”
袭安笑起来:“哈哈,莫妮卡,你也变了,你不想独占我了么?”
她无所谓的猛吸了几口烟,打开了车窗,把头探出去尖叫。
莫妮卡嘴边一抹笑,声音软软的,道:“我带你回英国,带你回家。”
袭安扔了手里的烟,正正经经的重新摇上车窗:“嗯,好。”
莫妮卡知道,袭安哭了。
她们很久都没有说话,莫妮卡慢慢停下车,转头道:“安,我找了袭平,在我们离开之前,我想你应该见见他。”
“谢谢你。”袭安打开车门,空旷的夜风一下子扑在她身上。她的海藻一样的头发散的到处都是,天还完全没有亮起来的趋势,袭安回过头来,对车上的莫妮卡道:“好像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做些什么事?”
莫妮卡道:“什么事?”
“嘿嘿,不要装傻。”袭安肆无忌惮的笑,走到窗边,探头进去和莫妮卡接吻。
她和袭平约在外面吃饭。袭平没有很多的时间,来去都是匆匆。袭安道:“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袭平歪着嘴朝她笑:“你看看自己的黑眼圈,先照顾好自己吧。”
“哦,是么?”袭安摸了摸自己的脸,袭平又道:“我不知道哪个时候会平静下来,等安定了,我会去看你,或者你来看我?”
袭安看着袭平年轻的脸,笑一下,风姿卓越:“你去看我,我怕那时候,我已经不认得回来的路了。”
“好。”袭平伸出手,他本来想抱抱她,袭安却握住了他的手:“姐姐说真的,对自己好一些……平平,你还记得妈妈长什么样子么?”
袭平摇头:“那会我还没记事呢。”
袭安道:“那么多看看我的脸,舅舅说,我有一张和妈妈一样的脸。”
“舅舅?”
袭安垂着头,包住袭平的手,小心的抚了抚:“姐姐不留你了,早些回去吧。”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的见面。她穿了黑色的高领旗袍,记忆里,她唯一一次的穿黑色。袭平送她回去,看着她消失在巷子里。
那是他的亲生姐姐,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通往季公馆的路,笔直、宽阔。
这时候是上午九点多钟,袭安和季泽宇约在季公馆见。
袭安穿的一如既往的明艳,嫣红的嘴唇紧紧抿起,手袋捏在手心里,黄包车夫脚力很好,只是转眼间,季公馆已经近在眼前。
黑色的车子和黄包车交错而过。
袭安歪着脑袋支起手臂,车内的清瑞眼睛朝前,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瞬间的事情,袭安弯着嘴角淡淡的笑。
门房见是她来,招呼道:“赵小姐,先生在前进的书房等着你。”
袭安冲他礼貌的点了下头,不卑不亢的往里面走。
进屋之前她遇到很多人。抱着球的宁儿,拿着鸡毛掸子的小翠,喝茶的杨艺媛,眼生的眼熟的很多家仆。她朝他们笑,或者停下来交谈几句,然后在书房门前停住了脚步。
她一边旋门一边不经心的转头,眼角余光里有杨艺媛朝她走过来的身影。她把手比在唇边“嘘”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进了书房。
季泽宇在等她,他好整以暇望着她,她坦坦荡荡的让他看,末了道:“季先生,是不是以为我来和你谈婚嫁的事?”
季泽宇耸了下肩。
“不错的。”袭安捡了张椅子坐下来:“残花败柳,哪里有谈判的资格?”
“不不。”季泽宇靠近她:“你是很好的,不要这么贬低了自己。”
他把手搭在她肩上,她垂着头,睫毛覆在脸上,隐约是在笑。
“我很讨厌沈清瑞,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可做不到的呦。”季泽宇摆了摆手:“你要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了她。”
袭安道:“那我呢?”她仰起脸来,冲季泽宇笑的灿烂。季泽宇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脸,指腹慢慢摩挲一阵,道:“你嘛……腻的时候换着口味的玩一玩,也是很不错的。”
袭安的眼睛很深,黑的象一个漩涡,她稍微弯着眼睛,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季泽宇也冲她笑,眼底闪过一条白色的光,他惯性的眨了下眼,手往光处掩去。
手袋悄悄开了,本来要插进他腹部的匕首现在却落在他的左手心,袭安猛的用力,季泽宇惨叫一声,小指和无名指应声落地,血水糊了袭安的脸,她握住匕首,要往他的胸腔刺去。
季泽宇痛极,捂着手在地上滚开一圈,充血的眼毒蛇一样定在袭安脸上:“臭婊子,你真是找死!”
袭安一句话都不说,追上来就要往下刺,季泽宇伸腿一脚踢在她腹部,她退开好远,凳子“乓”一声倒在地上,她才来得及爬起来,季泽宇已经抡了桌上的砚台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