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她站起来,走过去想拉袭安的手,被她甩开了。两个人睁大眼睛对视着,她猛地伸手捏住袭安的下巴,嘴唇重重印了上去。舌头急切地舔弄袭安紧合的双唇,袭安使力推开她,一边擦嘴一边走到门边,重复道:“出去!”
“不用这样吧。”她收了笑,目光渐渐冷下来。身上直挺的黑色制服勾勒出瘦削的身型,她把腰更挺直了些:“你爸爸的事不是我不帮,你明明知道的。”
袭安冷笑一声:“早就不指望你了,只希望你以后别再打搅我。”
“SHIT!”她低低咒了声,眼神凌厉地射向门边的袭安:“你到底在闹什么!”
袭安不说话了,右手固执地扶在门上,转头不看她一眼。
静默了很久,脚步声才响起来。她终究走到门边,认真地盯着袭安的脸:“那好,我先走……已经打过招呼了,明天会有人来秘密接你去监狱。”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侧过身体出了门,脚步声又在楼梯上响起来,踢踢踏踏的,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远远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袭安吁出一口气,抬头看上方的电灯,眼眶发热,她抽了抽鼻子,轻轻关上门。
“莫妮卡……”呢喃一样的,她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父亲,他入狱近四个月,整个人被磨地失去所有锐气。袭安的眼泪止也止不住,临走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一定救你出来!”
出来的时候阳光晒的她阵阵发晕。低着头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莫妮卡站在车旁,朝她招了招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她上了她的车,犹豫着,慢慢开口:“我只想保住他的命。”
莫妮卡沉默了很久:“安,你的脸色很难看。”
“没有一点办法么?”
“我送你回家。”
“莫妮卡……”她哽咽了:“我现在就剩了弟弟和爸爸,我想大家都好好的……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莫妮卡拉住袭安的手:“CHERRY,上面的意思是一定要严办的——假使我们不这么做,又有谁能抵住社会的舆论?”
袭安擦了擦眼泪:“我知道……我知道的。”她不停点头,终了又苦笑:“鸦片,那么多鸦片……蚕食了多少同胞……”她不糊涂的,可是她想保住至亲的性命。……“但是,为什么是爸爸?”
莫妮卡怔住,转头看车窗外的街景,一边还轻轻拍着袭安的手背。
“刘志远还没那么大的胆子——除非是背后有人撑腰。”赵老爷子的话又在袭安耳边响起。从近处来看,他塌了台,英租界里的势力被刘志远顺顺当当地接手——张维死了,没人可以争地过他;从远了看,这虚浮的十里洋场,白道黑道,被季泽宇一口通吃;另大大小小各种军阀势力,甚至连那发展迅速的革命势力都无法忽视。
到底是谁……
“我只问你,那天是谁向警署报的案?”
莫妮卡叹口气:“你知道那正是戒严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的——更何况是那么大的动静?”
这条线断了,袭安知道从莫妮卡这边得不到一丝口风,也或者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着要去拜访拜访刘志远,哪里知道她还没出发,他倒先登门了。
【5】
那天赵家正在西厢房里吃午饭,袭安、袭平并着家里一个老管家王伯围坐在饭桌上,房间还算宽敞,就是热,一动就捂出一身的汗。袭安夹了块红烧肉进袭平的碗里,袭平从饭碗里抬起头,嘴里塞地满满的,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边嚼边拿手当扇,一副市井白相人的样子。袭安朝他横眉,他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捧着碗,闷不吭声地吃起饭来。
一阵喧哗从外面传进来,人还没进门,洪钟一样的嗓子已经嚷开了。王伯放下饭碗,说了声是刘志远。
袭安拿帕子擦擦嘴,随着王伯一道去客堂。那刘志远不请自来,老神在在顾自坐在椅子上。家里的姨娘显然实得他,茶水都送上来了。
刘志远长了一张山林莽汉的脸,身上反倒穿了一袭素青长袍,大咧咧叉腿坐着,门外一排跟班。他见到袭安,又站起来,拱手道:“大小姐!早得你回国的消息了,只恨忙的一直抽不出空来。”
袭安看不上他假装斯文的样子,面上偏又不好显示,只笑着迎过去:“刘叔来了。”刘志远上前几步凑到袭安身旁,一股大蒜味呛地袭安躲也不是避也不是,只好掩饰一样挺了挺脊梁,道:“刘叔吃过午饭了没?不介意就在我这里随便用点吧。”
“吃过了吃过了。”他凑地越发近:“大小姐,有急事要跟你商量,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袭安歪头哦了一声,朝王伯道:“你跟平平去吃饭,我跟刘叔说几句就来。”说着在前领路,往楼上的招待室去。
刘志远是个粗人,见门关了,也不拐弯,直接道:“我是为着老爷子的事来。”
袭安点头,走几步开了窗户,想想,又落了帘子。
“大小姐可能还不晓得,说是这个礼拜他们要把老爷子……”他皱着浓眉思考了一番用词,接着道:“要把老爷子弄去北平。”
袭安本没想着能从刘志远嘴里套出些什么,哪里料到他一开口就扔出这么个大惊闻。措不及防之中她下意识问道:“去北平做什么?”问完两个人都一怔,袭安醒悟过来,只觉得心脏绞地厉害,两眼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刘志远见状安慰一样拍拍她的肩:“大小姐别急,兄弟们早想好了,既然在这上海没个办法把老爷子弄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劫!”
袭安背过身去平复情绪,片刻之后止了眼泪,红着眼眶道:“怎么个劫法?”
“出了上海地界咱们就动手,大小姐放心,那里面已经安排了我们的人。”
“就怕没这么便宜的事……”
“这四个月来,你真当我良心被狗吃了享自己的福呢?”刘志远叹口气:“当初穷地恨不得卖妻卖女的,全靠老爷子看的上,跟了他一起闯天下……”
袭安脑子里一团乱麻,抓也抓不出个头绪,又见到刘志远脸上那忠肝义胆一般的神色,心一横,问:“那之后呢?如若成功劫出来了,怎么个办法?”
刘志远面上一僵,有些尴尬道:“老爷子是最要面子的人,这次遭了大难,以后……我是说短期内又得过避人耳目的日子……”
袭安明白他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爸爸拎的清的。”
“那就好……上海是待不住的,我们的意思是把老爷子偷偷弄去广州。”
“广州?”
“广州。”刘志远顿一顿,又道:“那里革命势力发展迅速,老爷子先前没少帮过他们,我这里意思一露,他们马上表示愿意。”
似乎一切都很顺,袭安心跳地飞快,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志远千说万说的让袭安放心一切交给他就好,她抿抿嘴,终于点了头。
她想如果真如刘志远计划的,只要能救了爸爸的命,怎么样都是好的,而现在除了这么做,还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开了门送他出去,袭平正上楼来,刘志远摸摸他的头,说了声虎父无犬子,小少爷以后肯定会有大作为。袭安强自笑笑,重重捏住袭平的手。
很快消息就铺天盖地地传出来,昔日跺跺脚上海滩也要抖上三抖的赵爷要被押解进京,这一去,等待他的恐怕就是冷冰冰亮闪闪的断头刀了。民众竞相大呼,一个个恨不得扒他皮吃他肉。
袭安在家里坐立不安,想着下午的计划整个人就象被什么蛰了,一颗心悬的老高,没个宣泄的出口。莫妮卡打电话过来,她接都不接,直接让王伯挂了。
这么惶惶然的挨到了中午,季泽宇的电话过来了,他约她一起吃饭。袭安不晓得他怎么突然会有这个兴致,还是在这样的风尖浪口上。但她还是细心地换好衣服,化了妆,憔悴中倒别有一番风韵——季泽宇还是大有用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