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比你大一岁，过年就二十五了，过了今年，明年就要孩子。”
这么久了，这个城市也不认得我了。
“听你妈妈说，你想出国？”
“是。”
“唉，你妈妈也舍得。”
“嗯。”
我装作看窗外，阳光刺进来，眼睛有点热。
我都知道，可是我不能说。
“长长”跳上床，眯着眼蜷缩在窗台上，我伸出手指去搔它的下巴，它很舒服的伸开脖子，耳朵动了动，赶走一只苍蝇。
长安，心里如同波浪翻起，长安！想把一切的一切，说给你听。
“萍萍，在外面还好？”
“还好。”
“该找个人照应你了。有个伴儿也好，闲下来有什么事情有人听，有人商量，也不孤单。”
我沉默着，奶奶却没停下，“我也知道这么说你肯定不爱听，萍萍，别让你妈着急。太晚了也不好。有合意的没有？”
“没。”
“你从小听话，从来不像别的女孩子那么多心心事事儿的，从来就没让大人操过心，可现在没事的时候也该想想了。”
“好啦奶奶，我又不会嫁不出去。”
忽然觉察，我也已经到了初遇长安时她的年纪。二十三岁，应该像个女人那样恋爱，准备结婚了么？
奶奶呵呵笑，“可是我们急呀，害怕好的都被挑光了，剩下你。”
“学校里比我大的一个人的多呢。”我咕哝了一句。
“她们也急吧。”
长安是怎样面对这些的呢？
回家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我收到了长安的信，她的实验野外部分做的很成功，还有很多照片。一伙缩头缩脑的愣头青，笑起来乐呵呵傻呵呵。
“那些人都是我的师弟。”
“那个是我们的主持实验的老师，就是我的头儿，很拽对不？”我本以为让长安敬畏成那个样子的老师应该是个严厉的中年人，没想到看上去很年轻，一个矮小结实的白面帅哥，背着手叼着烟，却没有点燃，头向前探，眼睛瞪圆，眉毛皱着，嘴角却微微的有些笑意。
“作实验那天下雨夹雪，但是中午忽然停了，一下子云开天晴，远处的山看得清清楚楚。那座山本来覆盖着常绿树，居然挂了一些雪。”
“我们一下车就各自作自己的事情，丈量的丈量，组装的组装，布线的布线，调试的调试，一点点时间都没有浪费，几乎一点差错都没有出。头儿‘丫的’‘操’之类的词不绝于耳，想来是很高兴吧。我也想将来像头儿一样，可以带着这么一帮人去作实验，痛快。”
差错自然是有的啦，有一张照片就是长安被地上的线绊倒，一身的泥，一堆塑料绳撒在她身上，那张照片的名字就是“美女蛇”，“哈哈，我是美女么？”
后面一张就是长安正用后踢踢一个笑得厉害的师弟，清晰的一个大脚印。“这是我有生以来踢得最漂亮的一个后踢，教练，准吧？”
还有一张照片是长安和师弟们一起在汽车前面摆pose，做大侠状，有人拿着一根棍子比划太极剑的招式。长安还把头发重新扎了一下，做侧踢，“这个姿势可把我累死了”，“拍照的就是我们头儿，事后他吓唬我说我裤子破了，吓了我一跳，险些给他个暴头。”
最后一张是长安在扎头发，眼睛看着远处，若有所思，几绺发丝落下来在耳边额角飞，她的眉毛，额头，脸颊，都被下午的阳光照着。那么清楚，甚至看到她的人中上细细的毫毛和嘴唇上细微纹路，“是师弟偷拍的”。我心里“碰”一跳，身体弹向屏幕，几乎想要抚摸她的皮肤，头发，还有，吻她，吻她的脸、眼睛和唇。我向旁边看——妈妈和爸爸都在外面，看着电视。
“看到照片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害怕。那个时候，我在想你。”
“方萍，你现在好吗？家里也好吗？回来那天给你打电话，你妈妈说你外出了。”
我将额头抵在屏幕上，嘿嘿的笑，却感觉不到欢喜，只有不安。
照片上长安眼睛已经垂下，眉毛轻蹙一点，嘴唇轻张开，不整齐的门牙略露出，翘起的嘴角仍残留有笑意。她经常这么微笑的，笑着笑着就会想起什么忽然安静下来，垂下眉毛，留下万千变化藏在眼眸深处，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
那个时候，我在想你。“你在想我吗？”我自言自语，“我也想你”。
门卡塔了一声，我反射似的坐直。下意识要将画面关掉，鼠标放在上面又松开，隐隐的为自己的惊惶和胆怯觉得羞耻。
我回了信，她收到了。她说很忙，要处理实验的数据和在实验室值班，直到除夕前一天才到家。除夕夜我拨通了长安家里的电话，她妈妈接的，“安安，你的电话”接着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和碰撞桌子的声音。
“方萍？”
我的心好像被这一声敲开点燃，欢喜飞迸，“是我，长安，过年好。”
“你也是，我看到你的信了。”
“嗯。”
“你的奶奶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是啊。”
“还有那只猫。”
“它像你一样贪睡。”
“你会叫她起床吗？”
“她不会哀求我再让她多睡五分钟。”
我们都嘿嘿嘿的笑，
“在家里不要再贪睡啦，不然回来还要吃苦头。”
“知道，教练。这么说我们还会在一起住？”
“啊…………。你不愿意就算了。”
长安一定是在咬着下唇嘻嘻笑，“若我不愿意，你会失望吧。”
我也像她一样，咬着下唇笑。“嗯。”
她停了一下，“方萍，新年好。”
“新年好。”
爆竹劈劈啪啪的响了，淹没了我们想要说的话，硝烟的味道弥漫，钟指着11点半，她的本命年还剩下三十分钟。
“长安！”我大声喊，
“我在。”
该说什么呢？该说什么呢？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听到她的呼吸，好像能吹动我的肌肤和头发。
我想你。
我在。
回来的时候是玫瑰花泛滥的日子，我们的屋子里没有玫瑰，却有一个睡美人。刚刚开门的时候静悄悄的，但我感觉她应该在，然后听到她细细的呼吸声。我进去放下东西，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手指轻轻戳她的酒窝。她醒了，眼睛张开，眼神凝聚，微笑泛起，像慢镜头一样。她的右手想从被子里伸出来，我按住，“别动，外面冷。”
但她还是把手伸出来了，握住我的左手，温暖的手指一根一根贴住我的，颤动了一下，一点点变得有力，最后完全握住，拉了两下。“方萍。”
“嗯。”
我的右手拨开她的头发，她的头随我的手轻轻转了一点，眼睛也轻轻转动了一下，又回来看我。刹那我好像看到一池春水荡漾，水波轻舔我的心。
“嗨，傻孩子，看什么？”她伸出另一只手，来拍我的脸，热热的。
长安，一定是你不好。我想都没想就随着她的手低下头去亲她的脸，久久不去。